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標題: 啞鳴 -【冥婚交友中心‧二】 [打印本頁]

作者: nhk715066    時間: 2012-9-8 03:00 AM     標題: 啞鳴 -【冥婚交友中心‧二】

本帖最後由 nhk715066 於 2012-9-8 12:30 PM 編輯

【封面圖】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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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內容簡介】:
  倒楣的黃金田,為了不剋死自己女友,只好乖乖去冥婚。
  沒想到,月婆卻玩了一石二鳥之計!讓他相親兼抓鬼!
  搞得黃金田不僅變身猛鬼剋星,身旁還多了個甩不掉的跟屁蟲……

  這裡是冥婚交友中心
  全台數萬會員任君挑選
  電腦配對、專人服務、童叟無欺
  邂逅好友、結交知己、預約幸福
  冥婚交友中心為你搭起友誼的奈何橋 *_* (無語狀)

  人氣就是實力!
  上市首週立刻攻佔蘋果排行榜第一名!

  相親變成捉鬼?事主變成小三?


【作者介紹】:


啞鳴

  1986年10月4日生,現居台北。

  星座:天秤
  血型:O
  性別:男性
  興趣:挖洞、埋梗
  狀態:空虛、寂寞、有點冷
  故事類型:寫實、靈異、愛情、玄幻




作者: nhk715066    時間: 2012-9-8 03:01 AM

本帖最後由 dr.nokia 於 2012-9-9 08:04 PM 編輯

第一章 證明你沒有偷吃

  「……真是罕見,我這輩子還未見過。」
  
  「嘻嘻……什麼罕見?」
  
  「樂老,她的魂變能力,在『萬塚大全』裡標示為罕見。」
  
  「喔?那的確罕見……嘻嘻。」
  
  「這淒厲的尖叫聲……真讓人難受,她學會控制魂變的時間到底還需要多久?」
  
  「天分,這只看天分,嘻嘻……不過她是掌舵看上的鬼,應該用不著太多時間。」
  
  「連觸機通都被她領悟了,這剋靈陣還能關她到何時……」
  
  「放心吧,有我在你怕什麼?」
  
  「……真沒想到,她一身殺機,居然是藏在雪白如絲的髮裡。」
  
  「不止殺,遠遠不止,嘻嘻,她的頭髮能玩弄人鬼,簡直生不如死啊……」
  
  「連鬼都能?」
  
  「連神都能……」
  
  「……」
  
  「所以千萬、千萬小心……她美麗至極的魂變。嘻嘻……」
 
  □□□
  
  累死了!
  
  今天真的是太累了!
  
  優兔整個人成大字型,躺在自己的粉紅色彈簧床上,一動也不想動。
  
  重考了一年,好不容易才考上自己心目中的學校「景美女中」,但沒想到才一年級就讓自己忙成這樣。上午八點上課到下午五點下課,放學後又馬上趕到西門町紅樓廣場表演,為熱音社籌措社費,到家時都已經是晚上十點了。
  
  優兔是個很有音樂天分的女孩,才剛加入熱音社就被學姐們看上,讓她擔任A隊的先發貝斯手,她最討厭讓對自己有期待的人失望,每次表演前都是經過一而再、再而三的練習,手上剝了又長的老繭可以證明一切。
  
  嬌小可愛的個頭,配上及腰長髮,再加上一副人見人愛的俊俏臉龐,很快就成為了學校內的風雲人物,收到來自同年級或者是陌生學姐的情書,早已是見怪不怪了。
  
  更甚者,在學校裡還有人稱呼潘幼芏為「優兔大人」。
  
  受歡迎的程度可見一般。
  
  檢討了一下今天的表演是不是有什麼缺點,但小小的腦袋在這時早已經使用過度,沒有多久便沉沉睡去,那一身汗的淡黃色制服甚至累到忘記換掉。
  
  躺在床上的優兔,作了一個很奇怪的夢。
  
  在一個很古老的年代,那時華夏和戎狄混居,原本誓不兩立的兩種文化卻在當時互相影響,漢人與胡人的融合……因為戰亂,中國分裂成很多國家,連年烽火,史稱五代十國。
  
  她夢到一個女人,大約三十歲,那歷經滄桑的臉蛋依然秀麗,可惜是個寡婦,只能在大街上賣一些手織品過活,一個人含辛茹苦地把自己唯一的兒子帶大。
  
  那天下著滂沱大雨,然後……她遇到了他!
  
  他是一個畫師,專替貴族和富商製作肖像畫,收入雖然稱不上富有,但在當時已能算是小康。
  
  第一次相遇,是他在大街旁的屋簷下狼狽躲雨,善良的她便借了一把傘給對方。
  
  從此畫師就常常來找她,有時陪她談天說笑、有時同她幫忙叫賣、有時更替她照顧十歲的兒子。
  
  過了兩年。
  
  畫師慎重的向她許下承諾,願意照顧他們母子倆一輩子。
  
  她搖搖頭婉拒了,託言說自己是寡婦,不祥,而且她不能對不起死去的丈夫。
  
  又過了兩年。
  
  畫師向她再提一次,希望能伴她一生。
  
  她還是拒絕了。
  
  又過了兩年。
  
  畫師再問。
  
  她依然沒有答應。
  
  再過了兩年。
  
  畫師沒有放棄。
  
  於是她說,我再過兩年便已四十了,如果你還願意娶我,我們便成親。
  
  她只是希望畫師能夠知難而退,在那個年代,四十歲的女人已經可以當祖母了。
  
  兩年後。
  
  畫師卻沒有信守諾言前來。
  
  因為他得罪了某位大臣權貴,正因罪收押在大牢裡。
  
  她排除萬難,買通了獄卒,終於在牢裡見到了他,然後對著畫師言道:「執子之手,與子偕老!」
  
  於是,兩人隔著鐵製的牢籠,緊緊相擁而泣。
  
  優兔忽然驚醒過來,眼角還噙著淚。
  
  「這夢未免也太怪了。」她擦乾眼淚,傻笑著說。
  
  看了眼時鐘,自己並沒有睡很久,優兔起身打算洗個香噴噴的澡。
  
  她剛拿好衣物,打開房門正要去浴室,但是門卻被死死鎖住,手把無法轉動。
  
  燈,閃動了兩下,隨即熄滅。
  
  「是停電了嗎?」
  
  優兔按了幾下電燈的開關,沒有反應,而門縫透進來的光亮卻讓她知道家裡並沒有停電,她拍打著門,大喊媽媽、爸爸,但家中似乎根本沒人。
  
  她開始覺得害怕。
  
  窗戶明明是關緊的,但是寒冷的風卻不停地亂竄,難以形容的陰氣森森。
  
  房間內,好像有人正在窺視著她。
  
  未知的恐懼感,讓雞皮疙瘩布滿了身,優兔發著抖,不知所措,開始大哭了起來。
  
  突然!
  
  房間的窗戶,被人用很慢很慢的速度打開,那窗與框緩緩摩擦的「吱吱」聲,讓被嚇到的優兔頓時停止了呼吸。
  
  有人要爬窗戶進來房間,但重點是……家裡明明住在七樓啊!
  
  優兔感到自己快被逼到崩潰,似乎在這絕對黑暗的空間內,除了她以外還有其他東西正在靠近,膽顫心驚的氛圍讓她無路可退,只好鼓起最後一點勇氣,使盡全力想撞開房門。
  
  此時……
  
  門開了。
  
  有人打開了房門!
  
  優兔鬆了一口氣,就像溺水者終於抓住一根浮木,哭喊著:「媽……房間裡有人……」
  
  開門者,是一個男性,身材高大,有著炭黑的膚色。
  
  那粗糙的大臉上有條猩紅刀傷,從額頭中間裂到左頰,恐怖的令人感到作嘔。
  
  「嘎……嘎……嘎嘎……」
  
  他嘶啞著發聲,嗓音就如同用指甲刮著黑板一般難聽。
  
  ……優兔根本就不認識這個男人。
  
  她看傻了眼……驚悚填滿大腦,嚇得無法思考,只能用盡全身每一分肌肉的力氣……
  
  尖叫──
  
  「呼……呼……」
  
  優兔驚醒後呆坐在床上,全身冒著冷汗,餘悸猶存。
  
  天亮了。
  媽媽已經在餐廳喊著自己,要她趕緊起床吃早餐。
  
  「好險只是夢……」
  
  「好險只是個夢……」
  
  優兔拍拍自己胸口,喃喃了幾句,下了床,聞了聞自己臭臭的制服,打算好好洗個澡放鬆一下心情。
  
  等拿好衣服,她謹慎小心地轉開房門的喇叭鎖……還好,可以開!
  
  一開門,就看到優兔的爸爸正在看報紙,嘴巴咬著一塊土司,那整齊的西裝襯衫突顯出他的專業素養,晚一點他要去某個大客戶那裡做軟體更新,這一忙恐怕又是晚上十點之後才能回家了。
  
  優兔媽媽在準備早餐,那頭昨天才剛燙好的髮型,在今天依舊搶眼。
  
  她在廚房煎著荷包蛋,嘴裡碎碎唸著自己女兒,說她回家也不洗澡就睡,這樣以後一定會嫁不出去。
  
  優兔向他們說聲早安,然後跟媽媽撒了個嬌,便走去浴室,俐落地脫下衣物,把髒衣服準確地丟進籃子裡,然後把乾淨衣服掛在門上的鉤子上。
  
  一切準備就緒,可以進入洗澡的工程了!
  
  低下頭,開啟了水龍頭,調整了一下溫度。
  
  抬起頭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。
  
  很奇怪,因為鏡子裡有兩個人。
  
  夢裡的那個男人,沉默不語地站在自己背後,那條在臉上的刀疤依然鮮紅。
  
  優兔全身赤裸,暈倒在地。
  
  □□□
  
  「真是麻煩!」
  
  月婆一連接到兩通電話,雖然互不相關,但是一樣討厭。
  
  第一通,是總會的電話,這已經是第二次打來詢問事情的進度,月婆覺得這事情很棘手,但因為是總會的指令,所以她只能回覆還在進行中。
  
  這種明明是業務以外的麻煩工作,任誰也不會喜歡。
  
  第二通,就是黃金田的求救電話,他願意去相親,月婆自然是很高興,但是一想到他來了以後又要嘰嘰歪歪,擾人清修……
  
  這個黃金田,月婆真的對他是既生氣又無奈呀!
  
  月婆低頭重新思考,有關第一件事的種種細節,希望能在其中找到解決的方法。
  
  一開始,是負責冥婚交友中心伺服器的工程師有要事相託,所以總會希望負責台北市的月婆看看能不能幫上忙。
  
  後來月婆派出工讀生去一探究竟才知道,這潘姓工程師的女兒被不知道哪來的靈魂跟著,陰錯陽差之下不小心撞見嚇到暈倒,醒來後口裡直說著有鬼……所以愛女心切的潘父只好請求冥婚交友中心幫忙。
  
  看在他多年為交友中心服務的熱誠之下〈其實是每個月的例行維修免費〉,所以總會決定要幫助他處理這個麻煩。
  
  但是……
  
  這整起事件有一個很大的問題!
  
  就是……鬼先生除了是啞巴不能說話之外……其實非常善良……
  
  他跟在那名少女身旁看來已經有一段很長的時間,也不為惡,只是靜靜地跟著,平時如果有外靈要對少女不利,鬼先生便會出手保護,要不是因為這次磁場無預警的震動,讓人界和冥界之間出現了細微的裂縫,所以才讓少女不小心看見,不然鬼先生的存在其實一點影響也沒有……
  
  但是沒辦法,看見就看見了,月婆讓燕歸去跟對方談談,希望他可以離開少女,趕緊去投胎。但是鬼先生就好像是耳聾一般,對語言毫無反應,依然固執地跟在少女身旁,寸步不肯離去。
  
  軟的不行,逼不得已只好來硬的。
  
  燕歸找了在新北市當差的首席警衛馬狂歌一起去阻止鬼先生,三鬼大戰一場,是鬼先生慘敗,但沒過幾天……鬼先生又若無其事地跟在少女身旁,這驚人的恢復力也不知道是從何而來。
  
  月婆的頭越想越痛……動手傷他可以,但若是殺了一個未曾為惡的鬼,使其魂飛魄散,這種有違天律、大損陰德的事情,找遍全台灣也不會有鬼願意動手,畢竟鬼在人間遊蕩之後,終究還是要回歸輪迴,試想……誰希望自己下輩子投胎當畜牲呢?
  
  「燕歸……總會一直催促,妳有想到什麼法子嗎?」月婆不抱希望地開口問燕歸。
  
  燕歸目不轉睛地盯著手上的小說,面無表情的說:「不然就騙他們,其實鬼先生早就走了,可以放心了。」
  
  「不行、不行……如此攸關交友中心信譽的事,這樣輕率處理總會怎麼可能會答應!」
  
  「不然……不然跟她說,鬼先生其實是她的守護神,只會保護她,絕對不會傷害她。」
  
  「唉!她現在連洗澡都要媽媽陪了,守護神還是守護鬼,我看對她一點差別都沒有。」
  
  「那、那我也沒辦法了。」
  
  說完這句,燕歸嘟著小嘴,專注地看著月婆剛剛才燒給她的新書。
  
  「我來啦!大師救命……」
  
  還在樓梯轉角那裡,月婆就已經聽到黃金田的大嗓門,接著她的頭又更痛了,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麻煩呀!
  
  黃金田風塵僕僕從學校趕了過來,連半路停下買杯飲料都不敢,等個紅綠燈都會害怕。
  
  「大師!我來了,快點……在哪裡等……我已經準備好要去相親了!」黃金田氣喘吁吁地坐在那張給客人的椅子上,一臉殷切的看著月婆。
  
  月婆搖搖頭,在電腦裡輸入黃金田的生辰八字,看有沒有適合的配對,沒想到坐在背後的燕歸卻笑了起來。
  
  黃金田是第一次看見燕歸的笑容,那自然又不做作,露出一些潔白皓齒的乾淨笑靨,讓他也不知不覺地泛起了微笑。
  
  「白小姐,笑什麼啊?」黃金田好奇地問道。
  
  月婆也說:「燕歸啊,這次的書這麼好看嗎?等等唸一段給我聽聽。」
  
  「不是……婆婆,妳難道還沒發現?」燕歸意有所指地淡笑道。
  
  「發現什麼?」
  
  「妳不覺得……解答就在妳面前嗎?」
  
  月婆愣了下,隨即也笑了。
  
  那個莫名其妙的頭痛感,也在這一秒鐘好了。
  
  要讓人感到受不了,想離他越遠越好──除了黃金田有這種功能,還有誰有呢?
  
  「小子,下午五點,在景美女中門口等……這次是燕歸的學妹,好好對待人家。」月婆咯咯笑道。
  
  眼前的兩個女人,笑容裡都藏著一絲不懷好意,黃金田有點怕怕地問:「妳們是不是有什麼陰謀啊?」
  
  月婆和燕歸不約而同地一起搖頭,先左再右,不僅動作,連方向都一模一樣。
  
  黃金田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,但是一想到連自己的大學教授都被剋死,再拖下去又不知道會有多少無辜的人平白送命,他也只能乖乖的聽命行事。
  
  只要能阻止周遭連續發生的厄運就好,黃金田心忖,他已經一、兩個禮拜不敢和蓓兒見面,更別說是約會了,就算蓓兒因此大發雷霆那也沒辦法,還能生氣發火的女朋友總比死掉的好。
  
  「算了、算了,就算是龍……也要屠一回了!」
  
  只可惜,現實永遠不是他所想的那樣……
  
  □□□
  
  冥婚交友中心,板橋後站分處。
  
  一間裝潢得充滿濃厚中國風味的擇日命卜館,裡面牆上放著一幅墨寶,上面寫了一首詩,「欲知前世因,今生受者是;欲知來世果,今生做者是。」那不受約束的草書飛舞在宣紙上,彰顯出題字者的狂傲不羈。
  
  外面的布置很明亮,掛著兩盞紅色的燈籠,下課時間來來往往的學生絡繹不絕,有的人手上拿著小吃、有的人提著剛買的衣服……不過,年輕總是和傳統格格不入,裡面只有老闆一人對著空氣說話,更顯得這間擇日命卜館冷清。
  
  一身繡工精緻的唐裝,再配上一撮白色的山羊鬍,以及滿頭濃密的銀色白髮,森山居士坐在太師椅上,年近七十歲,但兩眼炯炯有神,體魄更勝常人壯年,讓人看起來最多只有五十歲左右的年紀。
  
  「李婉君小姐,這次……還不能使妳滿意?」森山居士的口氣有點疑惑。

  名叫婉君的女人沉重地搖搖頭,她一頭青絲瀑布般披在嬌弱的肩膀上,黑框眼鏡內的雙眼透露出些許失落,皮膚蒼白,顯得毫無血色。
  
  「這都換第五次了……條件總要明確一點,老夫才好幫妳找人吶。」
  
  「跟我丈夫一樣就行了。」
  
  婉君從黑色襯衫胸前的口袋中拿出一張照片,要遞給森山居士。
  
  「妳丈夫的照片老夫看很多次了。」只見森山居士搖搖手說:「你們感情既然如此之深,為何不託夢給他,表示妳想冥婚?」
  
  「他是虔誠的基督徒,不能……不能接受這種習俗……」婉君的語氣難掩失望。
  
  「唉……唐四維條件很不錯,在國立高中任教,為人知書達禮,談吐又有趣……」森山居士試圖挽回殘局,接著補充說道:「而且他是為數不多的生者會員,切記……目前我們冥婚交友中心的生者會員只有十三名。」
  
  「請、請不要說出……說出這個名字。」
  
  婉君緊握自己一雙粉白的秀手。
  
  「不要說誰?唐四維嗎?」森山居士好奇的問道。
  
  「不要再說了!」
  
  婉君拍桌而起,尖聲斥喝:「不准再說那個骯髒、下流、齷齪、噁心的戀屍癖!」
  
  森山居士嚇了一跳,急忙陪笑解釋道:「老夫沒有天耳通,只能讀妳的唇語,難免不太清楚……」
  
  婉君全身起了不少的雞皮疙瘩,原本沒什麼血色的臉蛋,此時卻漲得通紅,她委屈大喊道:

  「那個變態……我跟他交往不到一個月,才第八次見面,他就拿著鐵撬……打算……打算掘我的墳!
  
  「還說……還說,是因為想摸摸我……那猥瑣的表情……我真的噁心到現在想起來都會想吐……」說著說著,婉君更是乾嘔了幾聲。
  
  「好好,李小姐,請別激動,我們坐下來慢慢談……」森山居士柔聲安撫著婉君,心裡卻大罵唐四維的怪癖真的一點都不懂得遮掩。
  
  「你說,我怎麼能不換,哪個鬼受得了這種人?你說啊!」
  
  「換換換,這種人渣當然要換……老夫現在馬上幫妳看看,是否有適當人選。」森山居士拿出鍵盤,輸入婉君的生辰八字,在數十位可能的配對裡仔細挑選。
  
  「哈哈……」
  
  此時背後傳來一陣笑聲,卻是在嘲笑森山居士那灰頭土臉的鳥樣。
  
  森山居士雖然感受到來自身後的笑意,但不以為意,溫聲說:「有了,有了,這個一定適合……前兩個月車禍而死的創作歌手,長相帥氣,人又斯文,出道十年沒有任何負面新聞,而且平時勤做公益,保證比妳丈夫還好。」
  
  「不可能有人比……健凱還好了……」婉君揪心說著。
  
  「是是,不可能比妳丈夫更好,但是最少不會相差太遠。」
  
  「好吧……」
  
  婉君答應了,因為她不想再孤獨一人夜夜守在丈夫身邊,然後看著他擁著其他的女人安穩入眠。
  
  「那老夫去問問對方的意願,若是可以再燒一些資料給妳。」森山居士擦了擦滿臉的冷汗,乾笑著。
  
  婉君沒多說什麼,飄然而去。
  
  沒多久森山居士才緩緩起身,對著太師椅後面的一個人說:「馬兄,見小弟出糗,你很得意啊?」
  
  「哈哈哈……」
  
  一個年紀也大約五十左右的鬼,上身穿著一件白色台客內衣,下半身穿著藍色夏威夷海灘褲,盤著腿正在打坐吐納,周遭流動著上百條灰色光條,運轉速度極快,隱隱生風,不知要多深厚的修為才能達到氣已成型的境界。
  
  「森山,我不是在笑你,我是笑那個女人的執著罷了。」
  
  森山居士沒有回話,只是嘆了口氣,走了幾步,在太師椅後的小神龕旁數了三根清香,點了火,對神龕裡的一個牌位拜了拜,並且換上了一杯清水。
  
  「我們自己就在冥婚交友中心工作……」盤腿打坐的鬼再次笑道:「也應該知道冥婚講究的是你情我願嘛,你每天拜一塊木牌又不說話,而且人家也沒答應要嫁你……」
  
  森山居士表情莊重,對一旁的嘲諷不理不睬,再拜了幾拜後,將手上的香插在牌位前的小香爐裡,代表儀式完成。
  
  原本森山居士還想反駁幾句,但在這個時候,擇日命卜館的玻璃門被一對母女推開,在掛於門上的風鈴發出了悅耳的聲響後,稚氣的女童憨聲道:「外公好!」
  
  森山居士隨即變得眉開眼笑,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瞇成了兩條橫線,顯然他對自己的孫女很是寵愛。
  
  「爸,顏丹放學了,你幫我照顧一下……我十分鐘後還要帶兩個客戶去看房子。」
  
  森山居士朝女兒揮揮手,接著將自己剛上小學一年級的孫女抱起,坐在太師椅上,看著孫女從書包裡拿出國文課本,展示今天在學校老師教的新課程。
  
  「小顏丹真棒,老師今天教的都學會了。」
  
  一聽讚美,森山居士的小孫女呵呵憨笑,原本冷清的擇日命卜館頓時有了活力。連在一旁打坐運息的男鬼,看見此幕也不禁露出淡淡的微笑,不知不覺間心裡也開始羨慕起老同事來,天倫之樂這種東西,自己卻是從未享受過。
  
  「森山,別那麼小氣,你孫女借我抱一抱吧……」
  
  □□□
  
  『這會不會太扯?』
  
  一個昏暗的陌生房間內,黃金田躺在地上,蓋著一條淡藍色的涼被,心裡想著。
  這一切都來得莫名其妙。
  
  黃金田起身,盤腿坐在被窩上,環視著這間充滿少女氣息的房間。
  
  所謂的少女房間有幾個特徵。
  
  難以計數的布偶娃娃,就像七十個小矮人一般包圍著公主。
  
  一大幅接近真人比例的明星海報,就像本人親臨現場。
  
  梳妝台上擺滿一堆男人永遠喊不出名稱的化妝品。
  
  三個衣櫃、一個鞋櫃,裡面不停塞進少女的愛,直到買新的櫃子為止。
  
  還有……那不知從何而來的淡淡幽香。
  
  這全部都是這房間該有的東西沒錯,唯二在房間裡感到突兀的……就是黃金田和一個臉上有猙獰刀疤的男人。
  
  那男人緊縮著身子,全身靜止宛如雕像一般,但那深邃的瞳孔中蘊含著鮮明的敵意,緊咬著黃金田不放。
  
  黃金田感到有點無辜,只好敲敲腦袋,開始回憶起這一切荒謬的源頭。
  
  今天下午,黃金田遵照月婆的指示一路狂飆直達景美女中校門口,到的時候剛好趕上學校放學,在門口等待的時間過得異常快速,因為黃金田一直在細細品嚐那專屬於年輕少女的活潑氣息。
  
  沒有等很久,黃金田這次相親的對象就先找到了他,還很有禮貌的打了聲招呼,親和力十足,一看就知道是人緣超好的女孩。黃金田原本心裡還有點忐忑不安,但一見到優兔,那些疙瘩早就成為過往雲煙……
  
  「大哥,快跟我回家吧!」優兔急迫地說。
  
  「啊?」
  
  也太快、太直接了吧!
  
  黃金田張著合不攏的嘴跟著眼前少女回家,直到踏進了那夢幻般的粉紅色存在,心想……現在的女孩真是有夠大膽,是不是自己已經老的跟不上年輕人的腳步?
  
  離景美女中沒有很遠,優兔一開家門,黃金田一眼看到對方的父母都在,連忙收回腳跟,乖乖退出門外,嘴裡還紳士般的說著:「那我就送妳到這了,早點休息……」
  
  那虛偽的笑容背後,是無法抑制的冷汗直流……他已經開始幻想明天的新聞標題可能是,
  
  「未成年少女偷帶炮友回家,被憤怒家長追打重傷。」
  
  但是……黃金田萬萬沒想到,優兔的爸爸竟聞聲趕到門口,拉著他的手不停道謝寒暄。
  
  『這乾未修罕?』黃金田深埋許久的台語在心裡爆出。
  
  接下來,黃金田就像是被岳父疼惜的女婿一般,在優兔家吃了一頓好飯,吃完後還洗了一次溫暖的熱水澡,之後在客廳閒話家常的時候,還吃了幾片優兔媽媽從廚房裡端出來的超甜愛文芒果……
  
  最後……時間大約是晚上十點。
  
  是成年人都該知道,現在要幹什麼了,是該乖乖打道回府……事情絕不是你想的那樣!
  
  優兔爸爸領著黃金田到所有懵懂少年夢寐以求的房間門口,拿著一條淡藍色的涼被遞給他,然後雙手用力握住黃金田的手,一臉沉重的說。
  
  「我女兒就交給你了。」
  
  『……這到底是蝦小?』
  
  黃金田在腦袋裡大喊,這句根本是後宮小說才會出現的台詞,怎麼可能會在現實出現?這一切根本是不合邏輯的超展開,難不成自己的多妻命格真的厲害到這種程度?
  
  事情發生的經過就是這樣……但黃金田至今依然是一頭霧水。
  
  黃金田雖然平時自我感覺異常良好,但是這種超乎現實的際遇卻讓他猛地冷靜了下來。那大開的房門和優兔爸爸在沙發熟睡的打呼聲,一再證明這事絕對不是色情影片內才會發生的劇情。
  
  他直覺這一切如夢似幻的好運……一定跟現在蹲在角落的魁梧男人有關,也絕對和月婆叫自己來此有關!
  
  「大哥,你睡不著嗎?」優兔用棉被遮住了嘴,只露出一雙若有所思的雙眼,小小聲地問道。
  
  「怎麼可能睡得著。」黃金田有點埋怨,看了一眼惡狠狠的刀疤男。
  
  優兔有點不好意思,連忙說:「是地板不舒服嗎?那、那……」
  
  「停──」
  
  優兔說到一半就被黃金田打斷,他義正辭嚴說:「千萬不要告訴我,床上還有位子可以擠一擠沒關係……我可以跟妳說,黃金田不是這種人。」
  
  黃金田說完後,整個人縮進被子裡打算來個抵死不從。
  
  「不是啦,大哥你不要亂說啦……」優兔紅著臉嬌嗔道。
  
  黃金田一聽,才從被子裡竄出頭,笑嘻嘻著。
  
  要化解陌生尷尬對金田而言真的很容易,這是他的專長,女孩被他一逗就笑,這麼一笑後兩人中間的那道牆就會瞬間瓦解。
  
  兩人又各自自我介紹一番,氣氛開始顯得熱絡起來,優兔這才問道。
  
  「大哥,我是不是見過你?我真的覺得你很面熟。」
  
  「妳那麼漂亮,要是見過我一定會記得啦!」
  
  黃金田心想,這種日治時期的搭訕老梗,竟然還有人在用……
  
  優兔點了點頭,不置可否,又想了想……還是忍不住問了這個問題。
  
  「我想問……想問,那、那個鬼還跟著我嗎?」
  
  一想到那天的事情,她的身體還是不自覺地發抖。
  
  「妳是說,在妳腳旁邊那隻,還是坐在妳肩膀上那隻?」黃金田滿不在乎的回答道。
  
  優兔真的被黃金田嚇到了,不敢出聲也不敢亂動,只是眼眶裡含著淚水,就這樣楚楚可憐地滑落。
  
  黃金田一看,冷汗直流!知道自己闖禍了,原來女孩這麼不耐嚇,急忙道歉,說自己其實是開玩笑的。
  
  「真的不在這?」優兔哽咽說。
  
  「不在、不在,就算真的在,有我待在這裡,他也不敢動我們一根寒毛……」黃金田拍著胸膛保證。
  
  刀疤男原本毫無表情的臉,此時卻是一整個不屑的神情。
  
  「你、不可以……不可以騙人家……」
  
  黃金田看了一眼坐在角落的鬼說:「怎麼可能,妳看、妳看這裡哪有鬼?」
  
  「我很怕鬼……真的……」優兔哭得梨花帶雨。
  
  「放心!冥婚交友中心就是因為我會除鬼,所以才派我過來的啊,不是嗎?安啦!我們公司專門跟鬼打交道的,交給我準沒錯。」
  
  「嗯……爸爸有說過……謝謝你!」優兔擦擦掛在小臉上的眼淚,勉強打起一點笑容。
  
  靠!沒想到自己隨便說說居然是真的,難怪那時候燕歸和月婆會笑得如此邪惡,雖然黃金田在心裡大罵,但是看見眼前哭成淚人的優兔,還是盡量保持溫柔。
  
  「早點睡吧,我守在妳旁邊,那隻爛鬼膽敢出現,我就送他下地獄……明天我回公司問問看,看怎麼樣能把他揪出來收拾。」黃金田越說越專業,唬得優兔一愣一愣。
  
  銀月高掛,離天亮最少還有四個多小時,優兔總算帶著安心的笑容入眠。
  
  黃金田把涼被包在身上,蜷曲著身子靠在牆上和角落的鬼互看……一直到了天亮。
  
  天色微明,不知名的小鳥吱吱喳喳地叫著,黃金田伸了一個懶腰,確認這鬼沒有攻擊性後,才放下心走出房門。
  
  優兔爸爸也已經起床,在看著報紙,黃金田和他打了聲招呼,連早餐都沒吃便離開了。
  
  到了騎樓,黃金田邊牽車、邊打了通電話,這件事情越想越是離譜,冥婚交友中心居然讓活生生的人相親,根本就是撈過界,更何況,那位刀疤男總是在一旁虎視眈眈,讓他分外忌憚。
  
  「喂,月婆,我是需要相親又不是收妖,妳叫我去那裡浪費時間,是不怕我又剋死人嗎?」黃金田不滿地說道。
  
  「小子,相親成功與否是看個人能力……」月婆用低啞的嗓音繼續說道:「別說是收妖,有辦法的人,就算是去便利商店買個飲料,也算是在和女店員相親吶……好了,別吵,我說的例子你自己領悟一下,我睡了。」
  
  月婆掛上電話後,黃金田滿臉苦笑,騎上機車思考著等等哪幾節課可以拿來補充睡眠,接著揚長而去。
  
  蓓兒臉頰上都是被風吹乾的淚痕……手裡拿著半個吃不下的冰冷包子,兩眼看著自己的男朋友騎車離開。
  
  今夜沒睡的,不只一人。
  
  □□□
  
  對女人而言,要發現男人是不是變心,在一絲絲的感覺之間,總能掌握。
  
  是不是忽然變得很忙,用各種藉口消失無蹤?
  
  有沒有談話之間容易閃神,說話言不由衷,而且神色不耐?
  
  會不會一起外出時,用一堆理由想要提早離開?
  
  常不常為了點小事爭吵,最後甚至漸漸冷淡,話都不願多說?
  
  最後,態度是不是和以前不同?
  
  蓓兒是個女人,非常遲鈍的那種,她只是覺得黃金田怪怪的,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。
  
  晚上在宿舍裡,獨自一人看著電視,裡頭重播的是曾經在台灣引發熱烈討論的電視劇「犀利人妻」,除了創下超高的收視率以外,更是將名為「小三」的第三者外遇問題炒上了天,連新聞都在報導這股旋風。
  
  蓓兒倒臥在沙發上,全神貫注地看戲,心情隨著戲中人物的歷程而起伏,尤其到了男主角裝著若無其事,為準外遇對象繫上鞋帶這段。
  
  「搞曖昧,就擺明要偷吃了嘛!」蓓兒忿忿不平,為即將被背叛的女主角感到不值。
  
  罵了一會,又繼續看,看了一會,又繼續罵,直到倦意襲來,蓓兒就睡在了沙發上,連一條被子都沒有。
  
  夢裡──
  
  蓓兒出現在陌生的病房裡,沒過多久她就認出來,這裡是溫瑞凡逼受傷的謝安真簽下離婚協議書的地方,犀利人妻全劇中最著名的場景之一。
  
  病床上,一個女人披著黑袍、無聲無息,全身融在這個有點陰森的病房裡,完全不顯突兀,好像她本來就該在那裡一樣。
  
  「妳是誰?」蓓兒問,也不感到害怕。
  
  女人拉緊了身上的黑袍,掩蓋住臉龐,表明她不想回答這個問題。
  
  「我為什麼會在這裡?」
  
  沉默許久的女人終於開口,從喉頭發出如同用金屬刀片刮玻璃的尖聲,迴盪在這空無一人的病房內。
  
  「戴蓓兒,妳要學會『懷疑』,才能保護自己。」
  
  一句話如重錘般落下,打在蓓兒的腦門上,她驚醒過來,搓了搓發紅的額頭,心裡翻滾攪動不止,趕緊翻出手機打了通電話給黃金田,黃金田還是老樣子,撒了一個很爛的謊,只是……這次沒騙過蓓兒。
  
  天真善良的蓓兒,終於學會了懷疑,就在那冷風刺骨的騎樓間待了一夜。
  
  □□□
  
  冥界──一般人所稱的陰間。
  
  人死後的最終歸處。
  
  每日人間都會有人死,所以陰間每日都會有鬼來。
  
  十殿閻王都不在自己的崗位上,除了一位之外其他都依照約定,來到冥界的中心「沙羅樹」,此樹色血紅,高聳入天,貫穿十八層地獄,每五百年結一果,有使亡者回陽之能,是地府第二珍貴之物。
  
  至於整個冥界最珍貴之物就是──沙羅樹本身!
  
  「冥冊」一章一章的雕刻在沙羅樹幹上,它是劍法、是棍法、是刀法、是拳法、是道法亦或是咒法,全部端看使用者如何領悟,上至地藏、下至陰差的功法全部都是學自冥冊,至於冥冊從何而來已是無人知曉,但它的珍貴卻是全冥界眾所皆知的。

  九位閻王排排坐在沙羅樹蔭下,人人皆是表情無奈,感覺很是百般無聊。
  
  第十殿的轉輪王無可奈何地先站出來,因為今年輪到他主持第四千五百七十一次的地府年度例行會議。
  
  轉輪王站在眾王之前,他也知道大家耐心有限,趕緊清了清嗓開口說:「咳咳……今年跟去年一樣,只有三件事情報告……」
  
  第二殿楚江王挖挖鼻孔說:「既然一樣,那就各自回家吧,每年都大同小異,也蠻煩了,地藏王六百年前就不知去向,我看也是為了逃避開會,今年甚至連第一殿都沒來,我們還開個鳥?」
  
  「對嘛、對嘛……」第六殿卞城王和第四殿五官王都同聲贊同。
  
  「話不是這麼說……既然是地藏王交代,今年又輪到小弟主持,各位大哥還是賣我個面子,我們把那三個老問題唸一唸就結束,各自打道回府如何?」轉輪王低聲下氣地拜託道。
  
  「真的很煩耶!」
  
  「不要啦,秦廣王不是在摟妞就是還在肖想怎樣到人間去玩,幹嘛我一定要來開會?」
  
  「轉輪,大家約一約去奈何橋看妹妹不是很好,在這棵醜樹下,實在很掃興致耶!」
  
  眾閻王七嘴八舌,各自為政,吵成一團。
  
  正當轉輪王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時,只聽見一臉漆黑的第五殿閻羅王輕咳一聲,隨即等大家都安靜下來後,又開口說:「轉輪,開始吧。」
  
  既然閻羅王開口,大家也只好接受,耐著性子看轉輪王表演。
  
  「我們……我們地府有三大問題一直無法解決,所以小弟提出來讓大家討論看看。」轉輪王用字正圓腔的咬字開始報告:「第一,陽間有兩大邪惡組織在影響眾多陰魂投胎轉世,分別是『永死會』及『冥婚交友中心』,前者用宗教的方式煽動亡者逗留陰間修行,後者用冥婚的方式在仲介畸形的婚姻,都使得我們地府投胎率下滑,導致人間生育率減低。」
  
  「這兩個都小事啦,只要一百年時間到,派陰差去抓下來強迫灌湯就好了。」楚江王滿臉不在乎說道。
  
  「第二件事,我們地府之首地藏王菩薩已經失蹤六百年,需要各殿積極尋找……」
  
  對於這位頂頭上司,楚江王也不好隨意批評,只能期期艾艾說:「這個、這個嘛……大家也都、都找了幾百年了……也許,我是說也許……有一天地藏王會自己……會自己找到路回家……」
  
  第八殿都市王,看楚江王如此婉轉地把冥界主宰形容的像失智老人,差點忍俊不禁,但也是憋得很辛苦。
  
  轉輪王看大家也說不出什麼有建設性的意見,就接著說下去:「第三,就是那五個能夠控制『魂變』來得到特殊力量的鬼,其中四個已經要接近百年的期限,派一般陰差上去,可能會力不從心……」
  
  「小事啦,讓黑白無常跑一趟,保證搞定,百年期限一到就是他們下地獄的時候。」楚江王和顏悅色地說。
  
  但是轉輪王並沒有感到任何喜悅,只見他緩緩問了一句話,接著在場的其他八殿閻王臉色都變得非常難看……
  
  「……那『郡主』呢?」
  
  「郡主」是目前亡魂逗留在人間最久的紀錄保持鬼,此鬼天資聰敏,生前得名師所傳絕學,死後更加緊刻苦修練,那超過三百年以上的強大靈力,面對所有陰差都是所向披靡……地府只有閻王能敵。
  
  在場所有閻王對她早已經束手無策,所以除了楚江王外都沒人開口接話。
  
  「馬的!改天讓我殺進人間,看那小鬼還臭屁什麼?」楚江王忿忿不平道。
  
  轉輪王淡淡道:「十幾年前,天庭的熒惑星君私自下凡,那強大的神力一穿過結界,就造成人間發生一場大地震,死傷至少千人,天帝震怒之下除去他一身神職,現在……好像在南投當一隻壁虎……喔,對了,投胎的時候還是小弟親自送他上路的……」
  
  楚江王也不是不了解事情後果,只是那股鳥氣實在無處可發,圖個口舌之快而已,這下被轉輪王吐槽到無法反駁,也拉不下老臉,只好當場走人。
  
  「罷了、罷了,想到就不爽,我要走了!」楚江王一閃,便消失在眾王眼前。
  
  整場會議不發一語的閻羅王也只能嘆了口氣。
  
  一年一次的地府年度例行會議,就在完全沒有主席報告、各殿報告、臨時動議以及結論的情況下結束。
  
  千百年這樣過去,在奈何橋前排隊的鬼依舊,變的……只有閻王。
  
  □□□
  
  終於到了假日,可以睡飽到死,完全無視鬧鐘的存在。
  
  天氣難得放晴,房間內一掃陰霾,黃金田趴在床上呼呼大睡,大腿間夾著扭曲如醬菜的棉被,嘴角還掛著一道口水乾痕,真是充滿幸福的睡姿。
  
  昨天晚上忙到很晚,這陣子黃金田為了蓓兒的人身安全,要降低兩人見面次數避免她出意外,所以在學校裡接了很多無償工作,讓自己的時程塞滿滿,也就有了正當理由推掉蓓兒的邀約,於是,這幾天體力連續透支過度的下場,就是一覺睡到傍晚,報廢掉一整個假日。
  
  枕頭旁的IPhone不識相響起,再響起,不斷響起,一直響起……
  
  黃金田惱火地在螢幕上按下通話,連「喂」都還沒說,電話另一頭就傳來年輕女性的道歉聲:「對不起,大哥……我有急事,所以……」
  
  「什麼鳥事……」黃金田用剛睡醒的起床氣,無奈問道:「還有妳怎麼知道我的電話?」
  
  「電話是我向冥婚交友中心問的,還有……想麻煩你幫個忙,爸爸請冥婚交友中心為我加持的驅鬼平安符,不小心弄丟了……我很怕,很怕鬼又出現……」電話那頭的優兔,語氣中帶著焦慮。
  
  黃金田無言以對,將頭埋在枕頭裡。
  
  「大哥,我們一起找回來好不好,沒有了平安符,又沒有你,我好不安……」
  
  嬌滴滴的少女在電話那頭,用著會甜死人的說話方式請託,原本算是天外飛來的一筆豔福,但有起床氣的黃金田真的不太想消受。
  
  「好不好,大哥……幫我一次,萬一鬼、鬼又出現……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……」
  
  黃金田在心裡暗罵冥婚交友中心欺騙社會,什麼狗屎驅鬼平安符,如果真的有用的話,刀疤男早就滾蛋了。無奈之下,黃金田勉為其難地答應優兔,幫她找回那張根本沒屁用的驅鬼平安符,兩個人就約在師大的校園裡碰面。
  
  五分鐘後,黃金田蓬頭垢面,隨便拿了一件外套,再穿上一件運動褲出門。此時正值晚餐時間,到樓下的小七便利超商店買了兩條熱狗,大口咬了幾口便坐上機車趕往師大。
  
  一到了師大。
  
  黃金田一眼望去,便看到優兔靠在大門的紅柱旁,上半身穿著一件杏色擁有層次下擺的裙上衣,而褲子是一件韓風的窄管牛仔褲,滿滿是少女風華正盛的氣息。
  
  黃金田看了看自己還穿著前晚的睡衣褲,也沒有什麼心情欣賞眼前的美好景緻,停好機車慢步走去。
  
  一看見救星來到,優兔滿臉委屈,朝黃金田彎腰低頭道歉後,慌張的說:「我真的不知道丟哪了……我找了好久,每個地方都找了。」
  
  黃金田心裡又幹譙一聲,刀疤男此刻就站在鐵門之後,依舊是不發一語,兩眼內傳達出濃濃的憤恨之色,那狗屁驅魔平安符,果然是欺騙無知民眾用的。
  
  整理了一下即將脫口而出的不爽,黃金田耐著性子向害怕的優兔詢問。
  
  「在哪掉的,妳知道嗎?」
  
  「人家……人家忘記了……」優兔苦著小臉說。
  
  「妳先別想太多,反正我在這,沒了那道符也沒關係。」黃金田給了女孩一個絕對沒問題的表情後說:「那妳仔細回想,今天到底去過哪些地方。」
  
  優兔用自己細緻的手敲著腦袋,開始回憶起今天去過的地方,畏縮道:「自從爸爸給我驅鬼平安符之後,我把它放在包包裡面……然後就今天早上跑出去……放……放鬆心情,首先就……去淡水漁人碼頭聽別人唱歌,之後跑去陽明山國家公園裡面到處亂走,最後……最後去了美麗華……逛逛街,還預支了下禮拜的零用錢……偷偷……偷坐了一次摩天輪……」
  
  「……」黃金田聽完之後,頭歪向一邊,咧著嘴笑道:「還真是歡樂的一天耶。」
  
  優兔又低著頭,輕聲道歉:「對不起……因為、因為我很寂寞……」
  
  「打起精神吧,這也不是妳的錯啦,假日到處去玩本來就很正常,還不是冥婚交友中心給了妳一張啦……」黃金田驚覺自己說錯話,連忙硬凹回來,「而已,那麼小氣,應該給妳兩張,掉了還有一張嘛。」
  
  優兔倒不這麼想,冥婚交友中心肯伸出援手,她已經是心存感激了。
  
  「快走吧,大哥幫妳。」黃金田安撫完優兔之後,兩人就離開師大,騎上機車先朝美麗華前進,從成功率比較高的地方開始找起。
  
  快一個小時的車程終於趕到美麗華,進入這家台北知名的購物百貨商場後,兩人開始沿途找著,放在紅色束口袋裡、約掌心大小的驅鬼平安符。
  
  憑藉著優兔的記憶還有手機裡的自拍照片,將她今天所有駐足的店家都問過一遍,問到一半時還忍不住買了一隻Hello Kitty的娃娃,黃金田是好氣又好笑,女人這種生物,不管年齡,是不是只要一逛到街,任何的痛苦煩惱皆可拋諸腦後?
  
  兩人逛了許久,最後只好向服務櫃檯詢問,結果依然是沒人撿到,櫃檯小姐表示束口袋這種看起來價值較低的東西,通常清潔班若有撿到,九成也是當成垃圾處理掉了。
  
  不放棄的兩人走到了摩天輪,黃金田正要找工作人員詢問,卻被優兔一把拉住。
  
  「大哥……今天我是坐第十二號……我們、我們坐上去找好了。」優兔讓金田看著手機內的照片,臉有點紅紅的說。
  
  「那我們排隊上去找找。」黃金田抬起頭看著巨大的摩天輪。
  
  在摩天輪的小車廂內,優兔輕輕拉著黃金田的衣袖,而黃金田找尋過座位底下,四周都沒看見束口袋的蹤跡之後,乾脆坐著享受起玻璃外華麗的台北夜景。
  
  隨著摩天輪車廂慢慢的上升,景緻也如同老幻燈片一般,開始切換出不同的光影,一條線劃開了兩個極端的空間,在地上是極為進步發展的台北城,萬家燈火各自閃耀著,再看看頭上的天,整個天空單純的只剩下月亮,月娘清晰的照映著,而地面的各色光點,讓人產生星星沉落地面的錯覺。不讓人感到意外,此時一股浪漫的氛圍蔓延在車廂之內。
  
  下了摩天輪之後,還陶醉其中的優兔被拉上了黃金田的機車,朝下一站邁進。
  
  黃金田的機車急奔上了國家公園之後,沒想到服務處早在下午四點半就已經關了,只能看著眼前無人的失物招領處興嘆,優兔難掩失望之情,最後兩人只好在山上再一次欣賞起陽明山出名的夜景。
  
  最後到達漁人碼頭的時候已經非常晚了,幾乎沒什麼遊客在,黃金田兩人沿著木製的步道走著,最後才找一個地方坐了下來,夜晚的海風風徐徐吹拂著,讓人感到非常舒服。坐在黃金田左手邊的優兔偷偷的微笑著,卻深怕被發現,兩人都不發一語,耳邊只傳來浪濤撲打岸邊的聲音,淡水河出海口在兩人眼前柔和地反映著月亮的皎潔。
  
  優兔望著坐在身旁的黃金田,總覺得有一點異樣的情緒,她也說不上來,那是一種熟悉,一種親近,一種好似千百年的盼望……
  
  甚至,還夾雜了愛慕的感覺。不過,這是一見鍾情嗎?
  
  不是。
  
  優兔捫心自問,絕對不是。
  
  鼓起勇氣,她打破了沉默,希望解開心底的謎。
  
  「大哥,我們是不是以前見過?你真的好面熟……」
  
  「一定沒有。」
  
  「……喔。」優兔有點委屈,明明就很面熟。
  
  「還有一件事……」
  
  「嗯?」優兔看著黃金田。
  
  「妳呀……下次再這樣騙我,我就真的要生氣了。」黃金田冷冷地說著,音量雖然不大,但每個字都衝擊著坐在左邊的女性。
  
  陰謀被揭穿,優兔趕緊乖乖坐正,心情頓時墜落谷底,完全不敢發出任何一點聲音。她心知肚明,畢竟他們只見了一次面,如果用正常的方式邀約黃金田,不僅很彆扭,也很奇怪,所以苦惱了幾天,優兔選擇撒一個謊,由衷冀望黃金田不會太生氣……
  
  「我是不知道,妳是看我笨想要整我,還是真的單純想找個伴。」黃金田嚴肅地看著一旁的女孩。
  
  優兔想要解釋她絕無惡意,只是黃金田語氣不善,所以還是不太敢說話,有苦說不出。
  
  「下次妳想出去玩,直接找我就可以了嘛,所以下次不可以騙我,懂嗎?」黃金田因為騎了長途機車全身滿是痠痛,勉強擠出一點笑容,他還是沒辦法和一個小女生計較。
  
  「對不起!」優兔輕輕的點著頭,道歉著,但心裡總算鬆了口氣。
  
  黃金田原本想伸手拍拍優兔的肩,表示自己沒有介意,但一眼看見站在岸邊的刀疤男面露不善,所以又將手縮了回去。這一路跑了多遠,刀疤男就跟了多遠,有這種毅力,卻又沒有任何目的,真的是讓他百思不得其解。
  
  「走吧,我送妳回家。」黃金田站起身來,拍拍屁股。
  
  「大哥……」優兔試探性的問道:「我下次真的、真的可以約你出來玩嗎?」
  
  「OK啦,不要再用什麼驅鬼平安符這種東西來騙我就好。」
  
  優兔笑了起來,自己也覺得這個計畫實在很笨。
  
  黃金田搖搖頭,也不知道是為了眼前的少女,還是不遠處的凶鬼。
  
  就這樣。
  
  凌晨三點,結束了這次不太正常的約會行程。
  
  就算今天睡到了下午五點,但黃金田還是覺得全身乏力,累死他了……
  
  □□□
  
  眼看著黃金田不知道為什麼,跑到了行天宮的算命街,之後又看見某個不知名的女高中生把自己男友帶回家裡過夜……蓓兒為此哭了好幾天。
  
  自從七天前做了一個怪夢之後開始,她就想盡辦法要查明真相,跟蹤雖然是最好的辦法,但是她的跟蹤技巧實在不怎麼高明,常常跟丟人不說,原本昨天傍晚跟著黃金田出門,一路跟到師大,果不其然是約了那位女高中生見面,結果接下來也沒跟到,因為蓓兒騎著車一個轉彎轉錯,就此目標下落不明,打手機也沒人接。
  
  不過,蓓兒沒有放棄,跟蹤行動還在持續著。
  
  人就是這樣的動物,寧願盲目的選擇相信,也不願意面對現實,即使只為了那最後一絲絲的希望,她還是期待這只是一場誤會而已。
  
  「我也會撞小三?」蓓兒越想越不甘心,一股女人專有的倔強不斷說服自己,自己的眼光不會錯,黃金田又不是溫昇豪,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情。
  
  「我可不是看到黑影就開槍的女人,更何況……也還沒怎樣呀。」蓓兒綁起自己的馬尾,對自己說,也對夢中出現的女人說。
  
  於是……
  
  美其名是「證明金田沒有出軌」的跟蹤行動,荒謬展開。
  
  秋天要到了,雖然天氣還有點熱,蓓兒戴著一頂黑色鴨舌帽默默走著,始終和黃金田保持在最不容易被發現的三十公尺,一路跟到松山科技大學的演講廳內,這裡竟然人潮洶湧。
  
  蓓兒也跟著人群拿了一張簡介入場,原來待會有兩間高中的聯合社團成果發表會要在這裡舉辦,活動免費入場,只要有響亮的掌聲就行,一共三十首歌的演出絕對能夠滿足上百人的期望。
  
  黃金田找了一會才找到自己的位子,一入坐就拿起IPhone撥打電話。
  
  蓓兒包包裡的手機在此刻不斷震動,她哼了聲說:「算你還有點良心!」
  
  又是進入語音信箱,黃金田抓抓原本就已經雜亂無章的頭髮,一整個毫無頭緒。
  
  真的沒道理,自己女友手機不接、學校不去、宿舍不在……就在黃金田緊張到要報警的時候,蓓兒的手帕交又告訴他,蓓兒很好,要他不用擔心。
  
  「這什麼跟什麼啊?」黃金田坐在位子上嘟嚷著。
  
  觀眾已經緩緩進場,蓓兒坐在最後一排,由上而下剛好可以看見黃金田的一舉一動,整個表演活動隨著熱場樂團的歌聲拉開序幕,一場充滿青春力量的搖滾在掌聲中登場。
  
  黃金田看了看歌單,有優兔參加的歌曲一共有四首,其中一首還是壓軸,所以不得不聽完整場。
  
  反正既來之,則享受之。
  
  剛開始的幾首歌,黃金田始終皺緊著眉頭,那青澀的歌聲、青澀的手法、青澀的表演技巧……總而言之就是難聽,就算是一般人都聽得出來的難聽。
  
  圍在台下的同學們很賣力地尖叫鼓掌為台上加油,身體隨著有點不太準的低音鼓聲上下跳動。
  
  黃金田的心裡是有點瞧不起這群高中樂團,但是隨著發表會的流程走下去,偶而也出現讓人眼睛一亮的組合,到後來……他的手竟不知不覺跟著節奏打起了拍子。
  
  也許,這就是搖滾樂的神奇魔力!
  
  好不容易,終於輪到優兔上台,那台下暴起的尖叫聲和先前的表演者是截然不同的,可見在高中生之間她的魅力可謂無遠弗屆。
  
  在台上,優兔背著一把藍白色構成的貝斯,那閃亮的大眼睛不斷在觀眾之中尋找,黃金田的位子一下子就被她發現了。
  
  優兔笑容燦爛的向他揮揮手,便開始了今天的演出。
  
  黃金田小心翼翼地揮了幾下手,算是做出了回應。
  
  坐在後面的蓓兒氣到七竅生煙,頓時站了起來,心裡發誓這輩子絕對不會再理這混蛋。
  
  不過……
  
  不過……黃金田也只是來聽她表演而已……
  
  說不定……是好朋友互相捧場啊。
  
  蓓兒想了一會才悻悻然坐下,反正……都浪費兩年的時間跟他交往了,應該也不差這幾小時。
  
  這場表演,在幾十位樂手的接力下,有了很圓滿的結局,也博得觀眾不停的掌聲。

  黃金田原本要跟著人群離開,但是手機卻收到優兔的簡訊,要他等她一起走。
  
  優兔推掉待會兩個社團一起舉辦的慶功宴,換上自己最愛的衣服,臉上帶著笑容急忙跑到松山科技大學的校門口,一下子就發現了黃金田的蹤影。
  
  「好聽嗎?」急迫的語氣,像極了正向大人邀功的孩子。
  
  黃金田不加思索就直誇好聽,讓優兔頓時笑得好甜。
  
  「對了,妳還沒說找我幹嘛?」
  
  優兔摸摸自己的肚子說:「我餓了……」
  
  黃金田也只能嘆口氣,一手摸摸口袋、一手摸摸她的頭說:「唉……這麼小就那麼厲害,長大後不知道多少男生會被妳騙成窮光蛋!」
  
  優兔撥開頭上的大手,直呼自己才不是這種女孩。
  
  「好啦,帶妳去吃麵,走吧。」黃金田頓時樂得哈哈大笑。
  
  一路上兩人肩並肩走著,互相有說有笑的,而尾隨在後的蓓兒則更顯淒涼。
  
  『可惡!這濃到滿出來的甜蜜感是怎麼回事?』
  
  蓓兒鼻子一酸,差點又哭了出來。走在人來人往的路上,那孤單的感覺好幾十次都讓她想乾脆回家算了,可是心裡的某個小角落卻又千盼萬盼這只是一場誤會而已,所以最後還是形單影隻……繼續跟了下去。
  
  他們在麵館吃著熱呼呼的麵,蓓兒又去便利商店買了個包子,站在街邊吃了幾口,卻食不下嚥。
  
  「吃吃吃……噎死你們算了!」
  
  在蓓兒的詛咒下,黃金田和優兔終於吃完,而天色也有點暗了。
  
  「送妳回家吧。」黃金田開口道。
  
  優兔一臉不依,抱怨說:「人家好飽,想去公園……」
  
  黃金田不了解「吃飽」和「公園」有什麼關聯性,只是天黑了女生還逗留在外總是不好:
  
  「要七點了,不回家不怕爸媽擔心啊?」
  
  「哪會,跟你在一起他們很放心啦。」
  
  什麼都設想好的優兔早就跟媽媽報備,今晚要和社團去吃慶功宴會晚點回家。
  
  「是這樣嗎?」
  
  黃金田覺得自己一臉人畜無害,讓女生家長安心成這樣子,實在有點悲哀。
  
  這一對一人苦笑一人微笑的男女,結伴走著、互相交談。剛到不遠處的公園,優兔就相中在涼亭裡的石椅,拉著黃金田坐下。
  
  嘴裡還是猶自說個不停,優兔的雙頰滿是暈紅,那不知從何而來的媚態,在女孩和女人之間……純真與韻味衝突的美,讓黃金田轉過了頭不敢多看。
  
  這一長串的閒聊,總是優兔說的多、黃金田回的少,中間幾次還是會不小心講到那讓她嚇得半死的鬼,黃金田看了一眼蹲在草叢中的刀疤男還是選擇說謊。
  
  優兔時不時會摳著手指上的老皮,那個苦練樂器所留下來的痕跡,她沒有發覺自己常常會做這種小動作,但是黃金田都看在眼裡。
  
  「用剪的,不要剝。」黃金田從背包裡拿出一把小指甲刀。
  
  優兔笑著接過:「男生怎麼會隨身帶著啊?」
  
  黃金田沒有回答,因為這本來就是蓓兒專用的,一想到自己不知道正在發什麼脾氣的女友,也只能明天再去宿舍找她。
  
  優兔左手拿著那把小小的指甲刀,在使用上顯得有點拙劣,畢竟慣用手是在右手,那長時間撥彈貝斯的手也是右手。
  
  黃金田也沒說什麼就過去坐在優兔身旁,接過小指甲刀,接過她的小手,仔細的修剪起來,全神貫注的模樣,就怕不小心傷到那似若無骨的纖纖細指。
  
  男人覺得這是正常的舉動,但這種體貼的動作對女孩來說,卻有截然不同的想法。
  
  優兔漸漸收起了笑容,帶著無法遮掩的羞赧,緩緩地說:「坦白說,我從小就有很多男生喜歡我……但是媽媽總是跟我說長大後就會理解那些喜歡都不是愛情,所以我從來沒有交過男朋友……」
  
  「喔?」
  
  優兔偷偷瞄了一眼,正專心一志在幫自己修手的黃金田,又繼續說道:「但是我已經高中了,我覺得、覺得……我應該懂,什麼是愛情吧……」
  
  「那麼厲害?那什麼是愛情呢?」
  
  這個時候,黃金田已經處理到無名指上第二節的老繭。
  
  「就是……我想就是,那個讓你無時無刻想念的人。」優兔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,會這麼緊張真的是她生平第一次。
  
  聽完這句話,黃金田第一個念頭就想到了兩個女人,一個已經飄然而去、一個卻是不知所蹤,所以苦澀笑著說:「還蠻貼切的。」
  
  「所以、所以……你會想到我嗎……」
  
  這句話彷彿用盡了優兔全身的力氣,她只能緊閉著雙眼等待他的下一句話。
  
  黃金田依舊沒有抬頭,想了一下就說:「嗯……還好耶。」
  
  「什麼叫做還好啦?」聞言,優兔有點著急的睜開眼,急急問起來。
  
  「像是公司派我來照顧妳,幫妳趕走那隻爛鬼,我當然心裡都在想怎麼保護妳啊。」
  
  背後的冷汗已經沾濕了上衣,黃金田絕對不是電視上才會出現的梁山伯型男子,他當然懂優兔正在對他表白心意,只是這來得太出乎意料之外,現在只能用裝傻來拖延時間。
  
  「你是真的不懂,還是假的不懂?」
  
  「弄好了,妳看手指變得光滑不是很好。」黃金田喜孜孜地說著。
  
  「你是不是以為,人家在跟你開玩笑?」優兔心急如焚,就怕心上人不懂自己的意思。
  
  「開玩笑?」黃金田繼續裝瘋賣傻,腦子裡卻飛快地想著對策,要怎麼婉轉拒絕正在一頭熱的女孩,雖然自己的確需要多一個伴侶來抵抗命格,但是……未成年少女實在是讓他無法接受。
  
  「我潘幼芏是一個直接的女生,會喜歡你就絕對不是說說而已!」
  
  優兔也不等黃金田回答,那微微顫抖的柔唇就直接吻上了他。
  
  黃金田急忙推開她,莫可奈何之下只好板起臉孔說:「潘小姐,請妳學會尊重別人!」
  
  在不遠處的蓓兒已經忍無可忍,身體的每一顆細胞都在劇痛著……已經人贓俱獲,原本那一塊不斷為黃金田說話的心田已然死去,她走進涼亭便聽見另一個女孩的哭聲。
  
  但是她也管不了那麼多了。
  
  眼淚如斷線的珍珠,不停地滑落,心裡已經下定了某種決心,蓓兒對著黃金田哭喊著:「黃金田,我知道你聽不懂廣東話……所以我用普通話一字一句說,你給我聽好……」
  
  「這是誤會……蓓兒……」
  
  蓓兒出乎預料之外的出現,讓黃金田原本靈活的腦袋瞬間被凍結。
  
  蓓兒不想再聽見任何理由,只用慘厲的尖聲喊道:「閉嘴!這輩子我都不要再見到你,我要用我剩下的生命全部拿來恨你!」
  
  此時狂風怒吼,原本剛到秋天的一點餘熱全部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陰風陣陣,無邊無際的殺伐之意。
  
  黃金田想要開口解釋,於是對周遭埋藏已久的危險竟是沒有發現……
  
  「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!」
  
  刀疤男子朝著黃金田怒吼撲來!赤紅著雙眼,這是……魂變的開始!


作者: nhk715066    時間: 2012-9-8 03:02 AM

本帖最後由 dr.nokia 於 2012-9-9 08:20 PM 編輯

第二章 千年以來的牽掛

  一切都在轉眼之間發生。
  
  黃金田被刀疤男狠狠的一撞,就飛出涼亭,渾身疼痛不已。
  
  蓓兒原本站在黃金田身邊也慘遭波及,此刻倒在一旁,一動也不動無人知道她傷了多重,但那那綠茵草地卻已緩緩染上了血紅。
  
  優兔摀住自己耳朵歇斯底里般的尖叫,眼前發生的事情讓人感到超乎現實,物理學來說不管是哪位學者都無法解釋,為何活生生的兩個人……就這樣憑空飛了出去!
  
  那怨,如地獄的業火燃燒。
  
  刀疤男的恨……鋪天蓋地而來,只想焚盡一切。
  
  眼中看到的東西全部變成紅色,源源不絕的力量一直從身體的某處湧出,他目前只有一個想法,就是徹底毀滅眼前的這個小白臉──黃金田!
  
  黃金田趴在地上,想要站起來看看蓓兒到底有沒有受傷,但是此刻的他已經沒有辦法見到任何東西。
  
  刀疤男的巨大身影擋住了光,在他面前的黃金田陷入一片漆黑當中。
  
  一塊景觀用的大石被高高舉起,刀疤男全身竅孔直噴著氣,心中累積太多的憤怒,都即將在丟下大石之後結束,那種除之而後快的興奮感讓他著迷。
  
  黃金田已經想不出任何可能逃出生天的辦法了,畢竟實力差距太過懸殊,自己就像隻蟑螂一般等著被拖鞋壓扁。
  
  沒有懸念,大石壓迫著空氣落下。
  
  「轟!」
  
  巨大的爆炸聲,在整個公園中迴盪。
  
  白色的煙霧瀰漫。
  
  燕歸和一個穿著海灘褲的男人,在混亂之中緊急出現。
  
  黃金田滿臉是灰,那顆大石在空中爆成粉塵。他喘了口大氣,撥了撥臉,心想這樣都沒死,自己的命格果然夠硬。
  
  刀疤男的青筋布滿了原本就凹凸不平的臉,那種獵物被搶的羞辱感,使他的眼球紅到要滴出血,巨大的右拳擊出……他要讓阻擋者灰飛煙滅!
  
  「豁然道境!」
  
  燕歸口中默唸,左手結印,右手畫出十二條相同的直線便組合成一個極為工整的正方體。
  
  隨後,整個場景都變成了灰黑色,那涼亭、草地、步道、金田、蓓兒、優兔全部失去了顏色,並且一動也不動,就像雕像一般。
  
  燕歸將整個空間轉換,以免待會的打鬥波及到人間,施法完畢之後就向身旁的男人報告:「馬老師,我們該怎麼處理?」
  
  被稱為馬老師的男子,就是冥婚交友中心排名第一的警衛馬狂歌,他用著始終桀敖不馴的語氣說:「不是我們,是我……」
  
  「但是,這裡是台北市……」燕歸急忙道。
  
  「不准跟老師搶。」一語說完,馬狂歌掏出一柄斷成半截的桃木劍,轉瞬如風,霎時,劍氣已經直逼刀疤男眉心。
  
  刀疤男怒吼一聲,舉手便擋,那堅硬如鐵的黔黑色外皮,輕鬆就阻止了這個原本致命的攻擊。
  
  桃木劍無法再刺入,馬狂歌借力彈回,笑著說:「比上次厲害真多,這魂變果然棘手。」

  面對這種怪物,還能夠淡然處之,更顯此人狂傲。
  
  刀疤男沒有說話,心裡有一個念頭──殺!把所有的東西都殺到不能動為止,就是如此純粹的暴力。
  
  「六悼焚光。」
  
  馬狂歌持木劍橫在胸前,空下的手指按著印訣不斷變化。
  
  刀疤男的站立之處圍了一圈無法分辨的發光符號,接著白色的烈焰沖天而起,毫不留情的焚淨邪物。
  
  魂變之能,每鬼皆不相同……刀疤男擁有一身刀槍不入、冷熱不侵的外皮,當然不會如此容易被收拾。他張開如扇的巨掌,奮力向地面一拍,那激發而出的風壓,將高熱的火焰狠狠擊潰。
  
  火攻不行,那就近身肉搏,以快打快!馬狂歌就不相信,這世界上還真的會有沒有弱點的東西。
  
  兩人身影交纏,就像兩條灰色的殘影一直不停交錯,木劍砍在刀疤男身上甚至可以擦出火花,每一次碰撞都是力量與力量的抗衡,直來直去向來是馬狂歌的特色之一。
  
  十分鐘過去。
  
  燕歸隔著空間感應,知道黃金田已經將自己女友送往醫院,不過她還是有點擔心,但擔心的對象卻是馬狂歌,她從來沒有看過有鬼可以和老師激戰如此之久。
  
  馬狂歌生前就是被譽為天才的道士,是台灣最年輕獲得道教總會頒發證書的人,從小就跟著師父南北奔波降妖除魔,二十歲後就能夠自立門戶在外開壇,斬下的鬼不知凡幾!
  
  ……但沒想到在一個雨夜,遇見了傳說中的魔,他為了天理正義與好友挺身而出,最後魔是除了,不過馬狂歌自己也不幸戰死。
  
  而馬狂歌死得忿忿不平,一到冥界就打了幾個陰差出氣,被地府全面通緝之下只能逃到陽間,在一連串因緣巧合之後被冥婚交友中心收留,但那氣燄卻沒有因為挫折而減少,反而更加嫉惡如仇,當他六神通中的觸機通大成之後,擁有能接觸陽間事物的能力,有關那魔的一切都被馬狂歌一個一個找出、一個一個毀滅……
  
  「無惡不殺的那匹狂馬」,就此成了眾鬼之中最令人聞風喪膽的稱號。
  
  但是……真的是太讓人意外了,現在這個局面看起來竟然是不分上下。
  
  「讓我幫忙。」燕歸不願再等,走進戰圈。
  
  「退後!別讓我分心。」馬狂歌喝道。
  
  燕歸的確進退兩難。
  
  退,怕老師受傷;進,又不知如何插手。
  
  隨後那兩道身影越來越快,整個豁然道境都在搖動,宛如暴風來襲。
  
  風暴中心,隱隱傳出了兩鬼的聲響。
  
  「滅邪明神訣!」馬狂歌急唸一段咒語。
  
  「吼吼吼吼吼!」刀疤男發出驚人狂喝。
  
  「砰砰砰砰砰砰砰砰……」
  
  暴風中心隨著戰況的激烈,不停爆出懾人的黃白光和高頻音震波。
  
  「這樣不行。」
  
  燕歸也不管師父的交代,開始緩步向前,手已經握住掛在腰上的武士刀終末。
  
  這種你一拳、我一劍的貼身纏鬥最是累人,兩鬼都需要一點時間回氣,在馬狂歌的半截桃木劍刺進了刀疤男的掌心,並灌注靈力震退對方之後,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飄然退去。
  
  馬狂歌是個早已練成內呼吸法的修者,此時居然累到氣喘吁吁!
  
  反觀一身銅皮鐵骨的刀疤男,上下全是幾百道深紅的劍痕。
  
  「我玩夠了,不能用木劍殺你算是我學藝不精,反正你就那身龜殼厲害,此戰也沒什麼價值了……」馬狂歌說完,就順手接起燕歸的終末。
  
  「小燕,看師父怎麼用刀……所謂以柔剋剛,全部都是狗屁!」馬狂歌一刀拔起,豁然道境下起了雪,溫度急降不只三十度。
  
  「以剛剋剛,才是克敵之道!」
  
  只見燕歸身旁,剩下刀鞘仍在空中。
  
  一毫秒不到。
  
  刀疤男的粗壯脖子,被抹上一條光痕。
  
  再下一毫秒。
  
  馬狂歌已站回燕歸身旁,手中握著還未落地的刀鞘。
  
  「妳看,不出刀便罷,但是一出刀……就要使其魂飛魄散。所有的靈力都只要用在拔刀的那一瞬間,不要浪費、也不要節省,一出手就要全力以赴。」原本狂傲的馬狂歌,此時卻換上了慈祥的表情,就像是老師仔細叮嚀著自己心愛的學生。
  
  燕歸點點頭,腦袋裡正在回放剛剛那迅猛絕倫的一刀。
  
  馬狂歌連瞧都沒瞧一眼刀疤男,又繼續說:「還有……千萬別學師父的壞習慣,有這把副會長送的好刀就要用,懂嗎?」
  
  燕歸甜甜笑著將結界解開,偷偷想起那個男人,而周遭景象又恢復了顏色,他們師徒倆的工作結束後便轉身離開。
  
  這公園裡回歸平靜,空無一人,只剩一個即將死亡的鬼……
  
  刀疤男的瞳孔恢復原本的顏色,眼神裡那如深淵一般的黑暗處填滿憤世嫉俗的怨念,他不懂自己千辛萬苦是為了什麼?無限的等待又是為了什麼?犧牲一切又是為了什麼?到底為什麼……那個小白臉會這麼難纏呢?
  
  ……早知道就去投胎算了。
  
  真希望當初……沒有砸掉那碗湯。
  
  好累……能死真好……
  
  「素雲……希望妳能幸福。」
  
  刀疤男心裡想起了摯愛。
  
  靈魂漸漸開始轉為透明。
  
  眼皮沉重到快要閉上,但那映入眼簾的卻都是即將消散的過往雲煙……
  
  □□□
  
  漫家郎亭下,復在樊水邊。
  
  去郭五六里,扁舟到門前。
  
  山竹繞茅舍,庭中有寒泉。
  
  西邊雙石峰,引望堪忘年。
  
  四鄰皆漁父,近渚多閑田。
  
  且欲學耕釣,於斯求老焉。
  
  元結的一首詩「樊上漫作」,恰好道盡了郎亭山下的生活。
  
  郎亭山在湖北鄂城縣西,又名郎山,山谷間有一條溪叫樊水,村裡的人都依靠這山與河,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。
  
  山裡,一對男女在蔓草樹叢裡尋找,少年再過不久就要滿十八歲,他氣宇軒昂地拿著一把柴刀,一路砍倒擋人的荒草,只為了讓身後的少女走得更加安穩。
  
  他們倆從小便指腹為婚,兩家人就住在隔壁,感情和睦,從小玩在一起,心裡也都知道對方就是要伴隨自己一輩子的人。少年最愛到山裡打打野味,可以回家加菜,獵物的皮毛經過少女一雙巧手,就成為過冬的保暖衣物。
  
  彼此合作無間,雖未明媒正娶,但早和一般夫妻無異。
  
  少年名叫阿魁。
  
  少女名叫素雲,是村子裡最美麗的女孩。
  
  很多人都在背後說阿魁的祖先一定燒了不少好香,才會在還沒出生就已經有了這樣俏麗的媳婦,但是素雲卻不這麼覺得,她假想就算兩家家長沒有為他們定下姻緣,她一定也會想盡辦法嫁給阿魁,因為這世界上沒有人比他待自己更好了。
  
  素雲在阿魁的耳邊輕輕說:「不管我多兇、多惡、多老、多醜……你都願意陪著我,不離不棄嗎?」
  
  「妳兇了我就安撫妳,妳惡了我就勸回妳,妳老了我就扶著妳,妳醜了我就抱緊妳過上一輩子……好嗎?」阿魁的眼神沒有一絲猶豫。
  
  「那我們過年就結婚,我可不准你反悔!」素雲認真地說著。
  
  而阿魁大笑回應。
  
  時間,總是能證明一切。
  
  來年春天,他們要成親了,張紅結綵很是喜氣洋洋,全村莊的人都趕來道賀新人,和新郎、新娘一起長大的朋友們,更是大吃大喝了整整兩天兩夜,直到素雲拿著掃帚出來趕人,才把這群無賴統統驅走。
  
  時間證明了,他們在母親懷裡的約定,終究是會實現。
  
  兩年後的夏天,長子出生,一群豬朋狗友又到了,在房外陪著阿魁等著穩婆的好消息,大家搓著手,都表現得比阿魁還要緊張,過了整整兩個時辰,這感覺比兩年還要漫長,裡面終於傳來嬰兒宏亮的哭聲,外面的人都鬆了一口氣,拱起手向阿魁道喜。
  
  時間證明了,幸福就在指縫間,只有牽著手才能牢牢抓緊。
  
  八年後的冬天,郎亭山異常的寒冷,耕種的農作物欠佳,連河裡的魚都少了許多,阿魁一家有五口要養,所以他又幹起了老本行,批上一件件妻子為他織的大衣、厚褲、毛帽,帶上工具,便往深山裡出發去狩獵了。
  
  在山裡繞了兩天,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太過冰冷,所以連野兔都沒看見,阿魁很堅持,他不能夠輕易放棄,只好再往山的另一頭走,想去碰碰運氣。
  
  有時候……命運就是如此無情。
  
  讓他遇見了比狼更狠、比虎更殘的動物。
  
  山賊。
  
  一群亡命天涯的山賊。
  
  那個年代,人命一點都不值錢,人和豬狗並沒有多大差別,其價值甚至還不如一匹馬。
  
  一刀劃下,那血從額頭開始濺了出來,直到左邊臉頰才停止,溫熱的血液伴隨著生命不停的消散,那血流在雪地上,蒸起了不少白煙。山賊拿走了他身上所有的東西,包括他的衣物、包括他珍惜的幸福。
  
  七天後,村民才在某個陡坡發現阿魁的屍身。背回村裡,挨家挨戶都出來見阿魁最後一面,跟他道別。
  
  很多人哭泣,但是素雲沒有,她嘴唇發著白,那雙看似柔弱的手無法控制地顫抖,但她卻堅忍的將自己丈夫收埋,她心裡明白這時候不該軟弱,家裡還有公婆、還有小孩,這些責任她要替阿魁一肩扛起。
  
  時間,最後證明了……世道無常,人有旦夕禍福。
  
  阿魁就這樣死了!
  
  素雲常常在夜裡沾濕了枕頭,她需要抱著阿魁的衣服,聞著屬於他的味道……才能順利入眠。
  
  阿魁站在床邊,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,什麼男人的尊嚴,在這種悲傷之下,都不重要了,他用袖子擦了擦臉,又回到了陰間想討個公道。
  
  「我怎麼能這樣就死?」阿魁不平地大喊。
  
  「別跟我嚷嚷,這生死有命,死了便死了唄!」一個風韻猶存的女人,穿著胡人特有的大膽服飾,那嬌豔欲滴的紅唇,不耐煩地說著。
  
  「我要見老天爺,我王魁一生助人為樂,從來不做壞事,怎麼可能才二十八歲就死?」阿魁不停叫嚷,那臉上的刀痕更顯猙獰。
  
  「老天是你要見就見的嗎?」女人理了理自己的烏黑長髮,口氣不屑地說:「這碗湯喝下便能過橋投胎,你既然自稱從未做惡,自然還能輪迴做人,這還有何不滿?」
  
  「我重新投胎,要如何與素雲相見?」
  
  「前世歸前世,今生屬今生……喝下我的湯,你便能忘記你妻子,自然就不必相見。」孟婆邊說邊拉了拉左衽,將身上寬鬆的交領拉緊,那呼之欲出的雙峰才乖乖歸位。
  
  「我不管,我們相識整整二十幾年,哪能說忘就忘?」阿魁索性就賴在地上不起,他唯一的願望就是復活。
  
  「唉……你這人真是……後面還那麼多人在排隊等著投胎,你不願喝便罷,但是怎能耽誤別人輪迴的時辰?」孟婆無可奈何,轉過頭點了根香,通知陰差過來處理。
  
  一長串的「鬼」龍就越拖越長……後面的鬼噓聲四起,要阿魁趕緊走開。
  
  阿魁哼了聲依然不為所動。
  
  過不到兩刻鐘,有三人漫步來到。
  
  殿後兩人,一人牛頭,一人馬面……
  
  《五苦章句經》提到:「鬼將名阿傍,牛頭人手,兩足牛蹄,力壯排山,持鋼鐵叉。」
  
  《楞嚴經》說:「馬頭羅剎,手持槍矛,驅入城內,向無間獄。」
  
  這兩位在冥界裡鬼見鬼恐懼的陰差,此時卻寸步不離的守護著一人。
  
  那走在最前面的少年,年紀大約二十不到,臉白細緻,他的雙眼如深邃的幽谷,瞳孔中的黑彷彿能看透一切事物,其氣質展露出歷經風霜千年的智慧,一身高瘦合宜的體格更顯此人玉樹臨風,外加貴氣十足的絲綢馬褂,這就是標標準準的翩翩君子!
  
  唯一不搭的,便是他臉上那充滿孩子氣的笑容。
  
  「參見秦廣王。」孟婆率先低頭行禮,身旁一排不知所措的新鬼也一愣一愣地跟著跪下。
  來者竟是地府十王之首,秦廣王──蔣子文。
  
  「孟孟不必多禮。」蔣子文滿臉輕薄笑意,趨近孟婆便摟住那如蛇的細腰。
  
  孟婆紅著臉頰,輕拍那隻賊手,嗔道:「這裡鬼多……」
  
  蔣子文也不覺得這有何見不得人,哈哈大笑說:「孟孟,妳這發生何事?」
  
  孟婆柔荑一指坐在地上的阿魁,嗔道:「這人,賴在這不肯離去。」
  
  「喔?小兄弟,惹惱本王的孟孟,這就是你的不對了……」
  
  「閻王、閻王……我有冤屈!」阿魁跪著磕頭。
  
  蔣子文輕輕拉起了阿魁,這看似柔弱的力量傳來,竟然使身材壯碩的阿魁欲再跪而不能。
  
  「有冤屈,本王自當聽你詳說,一起到忘川邊,莫打擾其他人轉世。」
  
  四人信步走到了忘川畔,蔣子文遣退牛頭馬面到一旁後,坐在一塊大石上,揉揉耳朵,準備洗耳恭聽。
  
  「小人名叫阿魁,含冤被山賊殺害,死不瞑目。」
  
  「喔?」
  
  「我早已經與髮妻約定要陪她一輩子,所以我不能死。」
  
  「嗯。」
  
  「閻王你倒是說句公道話啊……」阿魁哭喪著臉說:「我只不過是出門打獵卻被一群無良山賊殺死,原本幸福的家庭就此破滅,叫我如何甘心?」
  
  蔣子文淡淡笑著,伸手一指不遠處正在排隊的小女孩。
  
  「那個小妹妹,剛滿七歲,跟你兒子差不多,她呢……昨天晚上都還窩在母親懷裡,今晨痘瘡病發,一整個白天都被父親背著到處求醫,也到處碰壁,就因為他們窮的買不起藥,等到今夜便死……你說她冤不冤?」蔣子文收起嘻笑的表情,緩緩地說著。
  
  阿魁沒有說話。
  
  蔣子文的手又指在一個男人身上,他身上破爛的軍裝,顯示他生前的職業。
  
  「那個男人是個老實的庄稼漢,自小便幫助家裡農活,長大後便接過年邁父親的鋤頭,一肩扛起家計,結果呢……因為一個姓趙的無聊男子,引起一場只為私欲的奪位大戰,他被迫離開了家庭、離開了故鄉,遠到戰場上去,最後一支箭穿過他的胸膛,他就再也見不到父母……你說,他冤不冤?」
  
  阿魁啞口無言。
  
  「這世界上比你冤的比比皆是,你說……本王有什麼理由單單讓你復活?」
  
  「這……我……」
  
  阿魁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。
  
  「那種與愛人生離死別的苦,本王也感受過,所以只能勸你,要嘛回陽間去陪著自己的妻子,成為她的守護者……不然,就選擇看開吧……這絕對是最好的辦法了,也許過幾次輪迴,你們可能又會成為夫婦。」蔣子文的手拍拍阿魁的肩,輕聲慰言道。
  
  阿魁無奈說:「喝了孟婆湯才能投胎,我就不再是我,素雲也不是素雲了……我、我願回陽間守護妻小……」
  
  「既然你已經做出選擇,本王也不再勸你,但切記,不能在陽間超過一百年,不然陰差只能上去把你勾下來了……」蔣子文好心提醒阿魁,鬼留人間最大的忌諱。
  
  「我懂……那我去了……」
  
  阿魁與蔣子文告別,回到妻子身邊。
  
  □□□
  
  時間就這樣一秒一秒累積成一分一分……然後累積成一年一年,最後累積成生命、累積成一段人生。
  
  在人間的日子阿魁過得很難受,看著妻子為了扶養自己的父母和小孩,每年每日的辛苦工作,看著素雲在冬天洗衣服凍傷的手,看著素雲身上縫了又補、補了又破的衣服,看著素雲每次想起自己,那莫可名狀的悲悽。
  
  陰陽兩隔的他,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、幫不了忙,這是阿魁最大的痛。
  
  時間慢慢過去,自己的長子也一點一點的長大,開始會分擔家務,幫母親的忙了。
  
  「素雲把孩子教得很好!」
  
  這是逗留陽間後,唯一一件讓阿魁笑顏常開的事情。
  
  阿魁以為這一切都會這樣繼續下去,直到素雲過世,他們就可以在陰間重逢,他的腦子裡早就已經迫不及待,把自己和妻子相見的那一刻,模擬個四、五百遍。
  
  「素雲看見我原來都沒走,一定、一定會很感動。」
  
  「見面那一瞬間,我便要緊緊抱住她,讓她再也無法離開我……」
  
  「對了,我還要跟她說謝謝,謝她全心全意地照顧我的父母、孩子,這一切的辛苦,我全部都看在眼裡……」
  
  想著想著,阿魁的嘴角彎起一個勾,笑得燦爛。
  
  「雖然這樣想很自私,但是素雲……快點來吧。」
  
  春暖花開。
  
  又不知道是第幾個寒暑過去、是第幾個春天到來,大概是第兩、三個春天吧,阿魁也記不太清楚,反正自己的小孩也已經十一歲了。
  
  這天早上,素雲趁著雪融,連忙帶著兒子,背著自己縫製的一些袋包和衣物下山,要趕著進鄂城縣裡的市集販賣。
  
  素雲的手藝很好,那紅花繡得嬌豔,似乎能聞見香味一樣、那鳥刺得生動,似乎會飛上天一般……攤位一開,往往就會吸引不少婦人圍觀。
  
  但是今天的天公不作美,下午的一場大雨讓整個街市冷冷清清,素雲和孩子只好躲在屋簷下避著雨。
  
  然後,遇見了一個男人,借出了一把傘。
  
  素雲根本預料不到,這一個善良的舉動,卻改變了自己的一生。
  
  對方是個畫師。
  
  再十年後,素雲便嫁給這個男人。
  
  等到素雲出嫁的那天,再等到素雲和新郎洞房的那個晚上,阿魁才痛心疾首的領悟,事情已無轉圜的餘地,紅著眼眶回到了陰間。
  
  「素雲……終究不屬於我……」
  
  那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痛苦、無法釋放的成堆怒氣,讓阿魁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。
  
  「明明我就這麼痛苦了,為什麼、為什麼……卻沒有可以怪罪的人?」阿魁在冥界大吼著,看到有鬼路過便出手攻擊,打得贏的就往死裡打,打不贏就拼個同歸於盡。
  
  「為什麼啊?為什麼……好像沒有人對不起我!」
  
  阿魁一邊喊,一邊用腳踢飛了一個剛死不久的倒楣鬼。
  
  「素雲沒錯,她已經盡心盡力付出一切,我沒資格要求她為我守寡一輩子!」
  
  「那個小白臉畫師也沒錯,他對待素雲是一片真心……而且對我的兒子還視如己出……」
  
  阿魁使力撞倒了一個陰差,接著被一個白臉、一個黑臉壓制在地,嘴裡仍忿忿不平地大叫:「難道這都是我的錯嗎……」
  
  「難道這就是我痴痴等待的錯嗎──」
  
  這聲嘶力竭的悲鳴,迴盪在不知道多廣大的冥界,驚動了蔣子文、驚動了十殿閻羅。
  
  「唉……小兄弟,你又來了。」
  
  蔣子文風華依舊,優雅地蹲在地上,眼睛直視著被黑白無常壓倒的阿魁。
  
  「閻王,你說……我是不是錯了……」阿魁嚎啕大哭,這些年的委屈,都化成一個大男人的淚水。
  
  「生是苦,死也是苦,唯有放下解脫不苦……好多年前我就跟你說過了……」
  
  蔣子文遣退黑白無常,讓他們繼續到處巡視。
  
  阿魁泣不成聲地趴在地上,蔣子文摸摸他一頭雜亂的頭髮,正聲說:「男子漢大丈夫,趴在地上哭哭啼啼成何體統?」
  
  阿魁已經喪失了所有力氣。
  
  「走吧,讓我陪你走過奈何橋。」蔣子文攙扶起了阿魁,一步一步邁向奈何橋口。
  
  「你怎麼知道,下一段人生不會更好呢?」蔣子文招來孟婆,親手為阿魁遞上一碗湯,說:「孟婆湯集合了人生的酸、甜、苦、辣、鹹五味,你喝下去以後便再也沒有痛苦……」
  
  阿魁六神無主地捧著孟婆湯,全身顫抖著問:「這湯喝下去……我便會忘了素雲?」
  
  蔣子文搖搖頭回答:「你只會忘記痛苦。」
  
  很猶豫。
  
  阿魁真的很猶豫,他知道閻王不會害他,但是如此乾脆地剪斷自己長久以來的牽掛,阿魁真的是狠不下心。
  
  看著自己的眼淚不斷滴落在湯裡,浮出自己歷經風霜的臉、浮出素雲正在專注織衣的表情、浮出自己和素雲成親的那天晚上、也浮出自己向素雲許下伴她一生的承諾。

        ……不管我多兇、多惡、多老、多醜……你都願意陪著我,不離不棄嗎?
  
  ……妳兇了我就安撫妳,妳惡了我就勸回妳,妳老了我就扶著妳,妳醜了我就抱緊妳過上一輩子……
  
  「怎麼能忘?男子漢的承諾永遠有效!」阿魁下了某種決定,一手將湯砸在地上,那破裂的瓷碗散了一地。
  
  「你這傻子。」蔣子文也不發怒,只是深深的嘆了口氣。
  
  「今世素雲移情別戀,不代表她下一輩子不會愛我,就算她下一輩子又情歸別處,我就再等她一段人生……」阿魁擦乾眼淚,嘗試著堅強站起來。
  
  「罷了、罷了,算是服了你……反正你自認痴情,本王就指點你一條新路……」
  
  阿魁一聽還有辦法,破涕為笑,趕緊拉著蔣子文的衣袖直喊謝謝。
  
  「你先別謝,本王之前不說,只是不想害你再死一次……」蔣子文手一指那滾滾洪流說:「看見那忘川沒有,只要你願意成為橋墩扛著奈何橋一千年,本王可以許你記憶永存。」
  
  「好,我願意。」阿魁和當時一樣,沒有一絲猶豫。
  
  「小兄弟……是一千年喔,不是一百年也不是十年,而且這滾滾忘川的大水會每一秒每一刻侵蝕你的靈魂,也許不到一千年……你就魂飛魄散了。」
  
  「我願意。」
  
  「還有你必須先下拔舌地獄,以免投胎後透露地府的一切。」
  
  「我願意。」
  
  阿魁沒有任何動搖。
  
  「很好……你這如牛一般的倔氣,割完舌後,就來奈何橋開始服役吧。」蔣子文也不願再多說什麼,有些人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,一到拔舌地獄他就會後悔。
  
  但是,這統領地獄第一殿的秦廣王錯了。
  
  他太小看了這個男人的勇氣。
  
  隔日,阿魁站在忘川中,右肩扛著奈何橋。
  
  他從沒想過後悔。
  
  □□□
  
  一千年,那是怎樣的時間概念?
  
  阿魁不知道。
  
  蔣子文有事沒事就會蹲在奈何橋上跟阿魁說說話,說的不是地府的八卦就是人間的情況。
  
  阿魁雖然虛弱,但忍著痛,還是會用點頭和搖頭來回應蔣子文,這一神一鬼也慢慢建立起交情。
  
  時間走得異常的慢。
  
  阿魁盡量讓自己不去想,以免崩潰。
  
  扛橋的第三十二年。
  
  素雲第一次走過奈何橋,阿魁用著沙啞的氣音叫喚著她,不過喝下孟婆湯的素雲並沒有感覺,阿魁將頭埋在水裡,讓忘川沖走他的眼淚。
  
  扛橋的第三百多年。
  
  素雲不知道走過第幾次了,阿魁心裡每一次都期待她會不喝下孟婆湯,然後趕緊想起自己,但是又怕她受不了這千年的折磨,每次想著想著……素雲早已走過,這短短的幾分鐘阿魁卻要盼上一甲子。
  
  扛橋的第四百多年。
  
  地府亂成一片,聽蔣子文說地藏王菩薩失蹤了。
  
  扛橋的第五百多年……
  
  已經過了一半多了,好像這五百年也不是那麼苦,阿魁想苦笑幾聲,但是他早已經忘記了該如何去笑。
  
  扛橋的第七百多年。
  
  阿魁已經是全地府最受矚目的鬼,這種非人所有的毅力讓所有陰差都為他加油打氣,蔣子文向阿魁說,人類正開始前所未有的跳躍性發展,說不定過幾年就會有人來地府觀光。
  
  扛橋的第九百九十九年。
  
  冥界的所有鬼魂,都在期待歷史上的第三個奇蹟出現。
  
  扛橋的第一千年。
  
  ……阿魁走出忘川。
  
  蔣子文上身時髦皮衣、下身牛仔褲、腳踩著馬靴,這打扮和人間最潮的流行並沒有相差太遠,他站在岸邊期待已久。
  
  「阿魁,我都幫你打聽好了,你老婆啊如今已十六、七歲,如果你現在去投胎,相差快要二十歲,這年紀差距太大我怕你不好追呀……」蔣子文拍拍他的肩膀說。
  
  阿魁一臉感激,這一千年要不是蔣子文常常來陪伴他說話,他一定撐不過這漫長的光陰歲月。
  
  「一千年都等了,再等個幾十年和你老婆一起投胎吧,我保證幫你們兩個都投在豐衣足食的幸福家庭,最後再叫月老為你們綁上紅線,這樣一定妥妥當當啦!」
  
  阿魁點點頭,算是道謝。
  
  「那現在呢?去我的第一殿玩玩?」
  
  阿魁搖搖頭。
  
  「不休息一會,直接去陽間?」蔣子文一臉婉惜。
  
  阿魁又點點頭。
  
  「去啦去啦,你這見色忘友的東西……」
  
  阿魁還是面無表情,只是眼神中帶有一點抱歉,然後跨出陰間,進入和千年以前完全截然不同的世界。
  
  最後。
  
  夜裡,無人的公園裡。
  
  阿魁的瞳孔恢復原本的顏色,眼神裡那如深淵一般的黑暗處填滿了憤世嫉俗的怨念,他不懂這千辛萬苦是為了什麼?無限的等待又是為了什麼?犧牲一切又是為了什麼?到底為什麼……那個小白臉會這麼難纏呢?
  
  ……是不是當初就去投胎算了?
  
  會不會後悔……在奈何橋前砸掉那碗湯?
  
  好累、好累……能問心無愧的死真好……
  
  「素雲……希望妳能幸福。」
  
  阿魁心裡想起此生摯愛。
  
  微微發亮的靈魂逐漸消失在空氣之中。
  
  眼皮閉上,但那眼裡最後的一滴眼淚,墜落。
  
  隨著阿魁變成了光。
  
  有妳,地獄便是淨土;沒妳,天堂也是悲哀。
  
  「我不後悔。」
  
  □□□
  
  台北婦幼醫院裡的某個病房。
  
  今天來了好多年輕人,有男也有女。
  
  蓓兒躺在床上,一直向大學同學強調,自己只是頭和手臂有撞傷,醫生說再觀察兩天,如果沒有暈眩嘔吐的情況就可以出院了。
  
  同學們直說還好,大家說說笑笑著,讓蓓兒這段住院時光也比較不會感到孤獨。
  
  五天了,自己都沒再見過黃金田一面。
  
  不過,那天在公園裡到底發生什麼事情?蓓兒只記得自己傷痛欲絕,撂下和黃金田分手的那句狠話。
  
  然後……
  
  自己好像被汽車撞到一般,再來全部不記得。
  
  頭,又開始痛了。
  
  蓓兒的手按在包著一圈繃帶的後腦杓上。
  
  那細眉緊蹙。
  
  「蓓兒,妳還好嗎?」
  
  所有正在笑鬧的同學們,靜了下來投以一種關心。
  
  「頭有點痛,我、我想睡會。」蓓兒顯得有氣無力。
  
  「需要我叫醫生來看看嗎?」一個長相帥氣的男同學說。
  
  蓓兒搖搖頭。
  
  所有人也都知道該是告辭的時候了,紛紛幫蓓兒加油打氣之後離開病房。
  
  只剩一個女生沒走,她正削著同學們剛剛拿來的富士蘋果,一臉有話想問。
  
  「春魚,想問就問吧,妳那什麼表情啊?」

  蓓兒表情有點無奈,對著這幾天一直照顧自己的手帕交說。
  
  春魚有一雙細膩的手,那顆大蘋果被削掉的皮,成迴圈狀中間沒有斷裂。她不懷好意地問:「想到他了,對不對?」
  
  「才沒有。」蓓兒轉過頭去。
  
  「田田,不要走……我比那個女人更好……」
  
  「拜託你……回頭看看我,我什麼都聽你的……」
  
  春魚拉著嗓子模仿每天晚上蓓兒說的夢話,接著哈哈大笑。
  
  「妳真的很賤耶。」蓓兒大叫,伸手要去捏春魚的臭嘴。
  
  「好啦、好啦,妳躺好啦,等等傷口又裂開了。」
  
  「除非妳不講。」
  
  「為什麼我不能說,那個爛咖我早就警告過妳了,妳看看最後還不是劈腿,當初勸妳就不聽,死好啦。」
  
  「再說,我哭給妳看喔。」
  
  「哭啊哭啊,就妳這笨蛋會相信他,妳看那個賤男人,住院那麼多天了,連來看一次都沒有,這算什麼?黃金田那傢伙,現在八成正摟著那個高中妹啦!」春魚越說越是氣憤。
  
  「不理妳了,我去看電視……」
  
  「想逃避了對不對?」春魚垮下臉,嘲諷道:「要打電話給男朋友哭哭了。」
  
  「我才沒有!」蓓兒轉頭,忿忿不平。
  
  「那妳打電話!在我面前打。」
  
  「打給誰?」
  
  「跟黃金田分手。」
  
  春魚心裡雖然知道,蓓兒會因此失魂落魄好幾個月,但她還是覺得該當一次壞人。
  
  「反正、反正我早就想分手了,只是在找時機而已。」蓓兒偽裝堅強,打死不承認自己是軟弱的。
  
  「不用找了,就是現在!」
  
  蓓兒咬著唇找到放在包包裡的手機,坐在床邊,低著頭打了一封簡訊,打了又修、修了再改,花了接近二十分鐘。
  
  「到底好了沒,我要檢查。」春魚已經打算壞到底了。
  
  「好、好了……」
  
  蓓兒顫抖著手,將手機遞給突然變得很壞的手帕交。
  
  春魚按了幾下手機,冷不防說了一句。
  
  「『我們分手吧』,才五個字,打那麼久?」
  
  蓓兒倔倔地說:「要妳管。」隨即走出病房,皺了皺鼻子以免被春魚看到自己在哭。
  
  走廊上,燈火通明。
  
  坐在護理站的護士姐姐,笑臉盈盈地看著蓓兒說:「人緣真好,一堆同學來看妳。」
  
  「對啊,很感動。」蓓兒給了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。
  
  「妳看妳看……整個訪客簽名表一大片都是找妳的。」
  
  蓓兒靠在櫃台上,隨手翻著那一疊記錄訪客的紙。
  
  今天,是九月七號。
  
  果然一大堆同學的簽名,蓓兒有點不太好意思,往下看到最底,卻出現一個男人的名字。
  
  黃金田。
  
  蓓兒急忙翻頁。
  
  九月六號。
  
  黃金田出現三次。
  
  九月五號。
  
  九月四號。
  
  九月三號。
  
  蓓兒一共找到十七個黃金田的簽名。
  
  「最近還出現一個怪人,每天來好幾趟,但是來了又只敢躲在妳的房門外偷看,蓓兒妳認識他嗎?」護士姐姐壞壞地笑著。
  
  蓓兒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。
  
  「也不知道是哪來的變態,下次來趕走算了,萬一趕不走就只能叫警察了……」
  
  護士姐姐瞇起眼睛。
  
  「不要啦,他是我男友……」蓓兒低著頭。
  
  「唉……看妳垂頭喪氣的臉。」護士姐姐站起身,握了蓓兒的手說:「是壞男人一腳踢開就對了,但如果是好人……那給他個機會,也是給自己一個機會嘛……」
  
  護士姐姐遞給蓓兒一封信,長長的嘆了一口氣,接著看了看錶,便推著護理車準備到各病房投藥。
  
  蓓兒坐在交誼廳裡卻沒有打開電視,眼淚撲簌簌落了下來,手裡緊握著一張紙。
  
  蓓兒:
  
  傷口還痛嗎?
  
  傷口會留疤嗎?
  
  頭還會暈嗎?
  
  醫院的床好睡嗎?
  
  吃的東西營養嗎?好吃嗎?
  
  晚上一個人睡會怕嗎?
  
  平常一個人會無聊嗎?
  
  學校的課業能跟上嗎?是不是該換我幫妳印筆記了呢?
  
  還要多久才可以出院呢?
  
  我有幾百個、幾千個問題想問妳……我想聽見妳的聲音。
  
  不要不理我好嗎?
  
  一封信就這短短幾行,全部都是問句,卻很金田式的作風。
  
  蓓兒揉揉眼睛,哭得稀里嘩啦,哽咽地說。
  
  「我、我都講左的啦……台灣、台灣男仔真係好衰……」
  
  蓓兒的心揪成一團,但是這位來自香港的堅毅女孩,雖然還是捨不得,但,為時……

  已晚。
  
  □□□
  
  今天的冥界下了一場暴雨,雨水卻是紅色的。
  
  那灰白的冥土染上一抹赤紅,更顯詭譎。
  
  第一殿裡,秦廣王蔣子文大怒一拍那沉重的檀木桌。
  
  「阿魁,只要讓我找到辦法進入陽間,你的死我會給你個瞑目的。」
  
  整個地府隨及震動。
  
  血雨,又更大了。
  
  但,這只不過是暴風雨前的細雨。
  
  □□□
  
  「永歲極樂,死得長生。」
  
  約莫二十位左右的人盤腿打坐在地上,沒有一定的排列方式,有一人孤僻坐在角落,也有三、四人圍在一起。
  
  台上一塊嶙峋怪石,體積龐大、稜角分明,上頭插立著一把只見柄的兵器,兵器旁坐了一個人,體型瘦小。
  
  陰氣森森,這山洞裡沒有光。
  
  所有的人,高矮胖瘦皆有,男女混雜,看不出年紀,但唯一的共通點便是那一身的黑袍裝扮。
  
  空間中充斥著神秘氛圍,因為這裡就是傳聞中不入輪迴的永死會。
  
  「掌舵,靈體一切都在掌握之中。」一名跪在巨石前體態有點臃腫的人,用嘶啞的嗓音說著,那語氣充滿尊敬。
  
  被稱為「掌舵」的人,沒有發出任何聲音,甚至沒有任何表示。
  
  「還有……聽說會裡來了一位能控制魂變之鬼……」
  
  掌舵緩緩睜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,嚴峻地睨視著底下之人。
  
  咬著牙,強忍著懼意,發話之人的忠言總是逆耳。
  
  「……掌舵,不能……不能任由、任由她,影響大計……」
  
  「夠了。」
  
  掌舵開口,永死會的幽暗山洞為之震撼,無數碎土、泥粉落下,那把插在怪石上的未知兵器
  
  隨著主人的情緒發出怒鳴,「如果她傷了靈體,那在大願之前……我會殺她,至於其他瑣事,隨她自由。」
  
  「是、是,屬下……屬下告退……」
  
  發話之人喘著氣,踉蹌幾步,好不容易站穩身子,才慢慢退了下去。
  
  同時,所有人又緩緩地頌了一句:「永歲極樂,死得長生。」
  
  接下來……影響陰陽兩界的震撼,已經悄悄開始。
  
  □□□
  
  黃金田打了通電話給月婆:「我要退出冥婚交友中心,因為我……找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。這段相親的日子,多謝照顧!」
  
  「小子,你已經拒絕冥婚相親多少次了?」月婆毫不在乎說:「但是,依然躲不過鑲在你靈魂上的運格,以及……老天賦予你的天命。」
  
  「我才不鳥什麼老天、什麼運格,下次我就住在冥婚交友中心內,讓你們全部死光光。」黃金田大喊。
  
  「千萬不要發生無法挽回的事,才想後悔……」說完,月婆便掛了電話。
  
  黃金田坐在星巴克裡,桌上擺了一台純白色的蘋果電腦,他連結到時下最流行的網站Facebook裡登入自己的帳號,然後把優兔刪除好友。
  
  黃金田不敢有一絲猶豫,他知道自己回應不了優兔對自己的感情,就不該表現的若即若離,狠狠地斬斷一切聯絡對任何人都好。
  
  和鬼相親可以解釋成逼不得已,但是與活人相親……這一開始就是個錯誤。
  
  令人不舒服的動作結束,黃金田嗅了嗅在桌上的卡布奇諾,那綿密的奶泡散出陣陣牛奶香醇,他拿起攪拌咖啡的湯匙輕輕劃過杯子的瓷緣之後啜了一口,濃郁的星巴克咖啡此時淡如清水,嘴裡彷彿嚐不到任何味道。
  
  「是怎麼了?」
  
  黃金田習慣性地抓抓頭,充滿不解。
  
  再喝一次,居然盡是苦澀。
  
  原本卡布奇諾的調配法是濃縮咖啡、牛奶、奶泡分別以一比一比一的比例混合,是屬於奶味極重,沒有苦感的咖啡,但黃金田喝起來卻比黑咖啡還苦。
  
  「靠腰,現在是怎樣?」黃金田吐舌,皺著臉,「有人整我?」
  
  「先生、先生……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嗎?」
  
  原本站在櫃台內的服務生,看見黃金田的表情,急忙走來,遞上一疊紙巾。
  
  黃金田接過紙巾後擦嘴,原本要抓狂的情緒頓時緩和了不少,倒是一旁的正妹服務生俏麗臉龐上卻溢滿同情,好像看到街邊的流浪貓、狗。
  
  「先生,雖然我不認識你,也不知道你遇到什麼困難,但是請你加油,在這裡哭完之後,重新面對。」
  
  「……妳在說什麼?」
  
  正妹服務生再送上一張紙巾,還指了指黃金田的眼睛。
  
  黃金田一陣慌張,趕緊用袖子擦了擦滿是淚水的眼眶,然後怔住。
  
  「先生……你還好嗎?」
  
  正妹服務生已經注意黃金田很久,從一進咖啡廳找到座位坐下都沒有異常,後來收了一封簡訊之後開始流淚,再打了一通電話一副故作堅強的樣子,最後喝了一口咖啡,扭曲著一張臉,正妹服務生再也看不下去,才為他遞上了紙巾。
  
  「還、還好……」黃金田語帶哽咽,連自己都嚇了一跳,連忙澄清:「我不是、我也不知道……」
  
  「我懂。」正妹服務生給了一個同樣歷盡情傷的點頭,拍了拍他的肩:「咖啡冷了,我再為你熱一熱。」然後端走那杯黃金田喝起來苦到靠腰的卡布奇諾。
  
  黃金田趁這個時機,再一次拿起IPhone、再一次看了那封只有五個字的簡訊……
  
  「我們分手吧。」
  
  「砰!」價值不斐的IPhone瞬間在黃金田手上滑落。
  
  閉上眼,將背靠在椅背上,昂著頭,任由根本止不住的眼淚落下,反正也擦不乾淨,索性……就不擦了吧……


作者: nhk715066    時間: 2012-9-8 03:04 AM

本帖最後由 dr.nokia 於 2012-9-9 08:45 PM 編輯

第三章 成為她不愛的人

  ……幾個禮拜後的一場大雨。
  
  下了課,師大的學生紛紛快步疾行,幸運的拿出傘,衰一點的最少還可以頂著教科書擋雨,也許功效微乎其微,但總比把髮型弄亂來的好。
  
  人群之中,卻有一個消瘦身影不同,她拎著一本書,任由午後的莫名大雨將自己打溼,天氣很冷、身軀很冷、卻都沒有她的心冷。
  
  正如同春魚所預料一般,蓓兒自我毀滅的過程正在持續。
  
  路途上,足夠擋雨的松樹種在兩旁,蓓兒偏偏走在中間,享受豁出去,假裝自己什麼都不怕的解脫感。
  
  可惜……自暴自棄,卻更顯蒼涼。
  
  春魚已經不想管,也管不了了,蓓兒和黃金田分手會這麼嚴重,是她始料未及的,有幾次她甚至會後悔,當初是不是管太多,所以才害蓓兒如此魂不守舍。
  
  春魚撐著傘要去接蓓兒回家,但一到教室發現自己來晚了,正著急地到處找人的時候,蓓兒已經不知道走到哪去,迷失在師大的校園內。
  
  「是蓓兒?」有點陌生,也有點熟悉的男聲從身後追來。
  
  蓓兒沒有停下腳步,她的身體自發性地躲過有關黃金田的一切。

  雨停了。
  
  天空突然變成藍色的了。
  
  一把藍色的傘,遮在蓓兒頭上,瘦長的身影站在蓓兒之後。
  
  「那麼大的雨,怎麼不撐傘?」
  
  來的人正好是剛上完資料庫管理課的天動。
  
  蓓兒沒有說話,只是加快了腳步,心裡下起比雨還凍人的酸澀,她想躲。
  
  一出藍色的天空,雨又開始下了,過沒幾秒,藍色的傘追上,雨又停了。
  
  「金田呢?」天動緊追不捨。
  
  「……」蓓兒又加快腳步。
  
  一場在雨中的你追我跑,就此展開,結果是蓓兒認輸,畢竟她已經好幾天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,當然沒多少體力。
  
  「妳別跑,我不是壞人,我是王天動,金田的同鄉,上次不是來我宿舍吃過飯嗎?」
  
  天動誠懇解釋,這輩子沒看過愛情劇,也沒談過戀愛的他,不能了解為什麼有人要在路上淋雨,還逃了大半個師大。
  
  又是金田,再一次聽見「黃金田」這個名字不斷地糾纏,滿心委屈的蓓兒大罵了幾句香港髒話,乾脆坐在地上,嚎啕大哭起來。
  
  天動呆住,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  
  路過的不知情民眾,開始對天動指指點點,對蓓兒投以同情的眼神。
  
  「喂,妳……我可沒有欺負妳,別哭,我、我沒有……」
  
  天動手足無措,在網路上的神,此時慌張的像個嬰兒。
  
  趕緊拿出電話,天動抖著手找到那串號碼,只得到一句不斷重複的話。
  
  「您撥的電話沒有回應,請稍後再撥。」
  
  「混帳黃金田!這時不接電話!」
  
  天動咒罵了兩句,彎下腰,也不管蓓兒在懷裡掙扎,雙手公主抱起對方,他必須先脫離現在的窘境。
  
  而黃金田那邊,一支早就被摔爛的IPhone自然接不了任何電話。
  
  □□□
  
  同一場大雨。
  
  蓓兒失魂落魄了多久,黃金田就把自己囚禁在宿舍裡多久,他甚至已經忘記了到底多久沒去師大,多久沒去上課。
  
  餐桌、書桌、電腦桌,多功能合一的一張圓桌,兩端坐著一男一女,互相注視,面無表情的樣子彷彿在玩「誰先笑誰就輸」的遊戲。
  
  「別以為我會妥協先說話,我已經撐了整整三天了喔。」
  
  可能是太久沒開過口,黃金田的嗓音嘶啞著。
  
  「……」女人扶額,一頭白髮流洩在桌面,左眼黑白,右眼豔紅。
  
  「我不在的時候,你又認識了什麼女人?」
  
  「彩華,不要以為妳是我老媽……」黃金田摳了摳桌邊的霉,怨道:「妳才來幾天,我家就已經陰暗到長出香菇了。」
  
  黃金田租在校外一房一廳一衛的小房子,從外頭看來裡面一片漆黑,只是偶爾有一盞日光燈會閃爍個幾下又隨即消失,屋內傳出的詭譎恐怖氣息,連路過的鄰居不知不覺中都起了雞皮疙瘩。
  
  「我不是有意的……」彩華撥起一抹白髮,「還有……不准逃避我的問題。」
  
  「別以為染頭白髮、帶個瞳孔變色片,我就會怕妳。」
  
  「……你就是學不會正經。」彩華抬起略顯蒼白的臉孔,凝視著他道:「反正我是選定你了,我不會走。」
  
  「真的是……幹!」黃金田離開座位,兩隻手在漆黑中摸索,他想拿杯水喝,沒想到一腳踩進垃圾桶,摔個四腳朝天,埋怨道:「我被甩就已經很慘了,沒想到現在連在家裡開盞燈都會一閃一閃到我快瞎了,馬的,老天無眼!」
  
  「她不要你了?」彩華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。
  
  「妳不要幸災樂禍喔,我感受得到妳奸笑的樣子。」
  
  「我哪有。」彩華趕緊扳起臉。
  
  這陣雨從白天下到晚上,室外嘩啦嘩啦,像是老天的水龍頭忘記關緊。
  
  黃金田狼狽地從地上爬起,好不容易找到兩根蠟燭,點上火,幽暗中出現的一點光芒,卻只是讓黃金田的宿舍更添加了一股靈異色彩。
  
  「你還沒說,我不在的這段時間,你是不是又招惹了什麼女人?」
  
  黃金田搖頭,走進房間,從床底拉出整整一大箱泡麵,隨意取了一包,再走到餐廳找了個乾淨的碗,裝滿熱水泡起今晚的晚餐。黃金田走過彩華身旁時,還順便宣布停戰宣言。

  「晚餐時間,休戰。」
  
  「為什麼每天吃這種垃圾食物。」
  
  彩華一臉嚴肅,伸手將泡麵倒進垃圾桶裡,好像再平常不過……
  
  但是,黃金田卻目瞪口呆,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死去的人可以碰觸陽間之物。
  
  「彩華啊……這段時間……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?」黃金田已經驚訝到連自己晚餐被毀之恨,都沒注意。
  
  彩華閉上嘴巴,保持著沉默。
  
  「……妳到底為什麼要來找我?」黃金田從腳底湧出一股刺骨寒意,眼前的彩華突然陌生了起來。
  
  「我要一個歸宿,一個永遠享受香火的地方。」彩華斬釘截鐵道,沒有一絲猶豫。

  雨,還沒停。
  
  □□□
  
  第一百七十二通電話,收到了相同的結果。
  
  天動快瘋了,他看著渾身濕透、倒臥在自己床上不斷抽泣的蓓兒,感到莫可奈何。
  
  「為什……為什麼,這樣、這樣對我……」蓓兒隨意抱起一旁的棉被,深深把頭埋在裡面,一把鼻涕一把眼淚,全部擦在被套上。
  
  天動擦了擦額間的冷汗,這畫面漸漸開始不尋常,讓人有種熟悉的感覺……
  
  「這樣欺負……欺負我,你們這些男人都會有報應!」蓓兒喊得聲嘶力竭。
  
  「……終於想起來這是什麼畫面了!」天動開始不斷冒汗。
  
 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,而且寡女還在孤男床上痛哭流涕,不斷哀怨男人的殘酷。
  
  這不正是採花淫賊欺負良家婦女的場景嗎?
  
  天動趕緊撥出第一百七十三通,在心裡咒罵黃金田第一百七十三遍。
  
  「妳小聲點……」天動很是膽顫心驚,「萬一有人……有人聽見會誤會……」
  
  「誤會什麼!」忽然坐了起來,蓓兒臉上髒兮兮一片,恨恨道:「你跟黃金田還不是狼狽為奸……他偷偷在外面劈腿的時候,你還不是替他隱瞞……」
  
  「劈腿?我根本就不知道,哪有幫他隱瞞什麼?」天動張大嘴,啞巴吃了黃蓮。
  
  「都是一樣,我跟他從大一就在一起了……沒想到……黃金田,連一封想挽回我的簡訊都沒有……一封都沒有……」想到此處,滿心委屈的蓓兒又再一次哭倒在天動的棉被上,還擤了兩次鼻涕。
  
  天動嘆息,悄悄離開床邊,找了一條乾淨的大毛巾,再回到床邊,拉開棉被一角,將大毛巾塞給躲在自己被窩裡的蓓兒。
  
  「把身體擦乾吧,天氣很冷。」
  
  蓓兒抱著那條白色的大毛巾,從被窩裡傳出來的哭聲又更大了。
  
  天動坐在電腦椅上,拿起了鍵盤隨手就把黃金田的部落格駭掉,在上面貼滿黃金田的醜照,才稍稍解了滿肚子的火氣。
  
  伴著雨聲,本來就烏雲密布的天又更黑了。
  
  反之,從被窩裡如泣如訴的哭聲越來越小,天動緊鎖的眉頭稍鬆,看來蓓兒終於哭累了。

  再掄動十指,天動進了學校的伺服器,查看了學校住宿生資料,搜尋到了蓓兒的房號,尋思……是不是該把蓓兒背回女舍裡。
  
  「呼……呼……」蓓兒的沉沉鼾聲傳進天動的耳朵裡。
  
  「算了,外面好冷。」天動低聲說,蜷起身子縮在電腦椅上。
  
  此夜,這位來自台南,一向好睡的鄉下人,首次失了眠。
  
  睜大眼睛,天動看著窗外一片漆黑,腦袋裡亂七八糟想著,直到天矇矇亮,但雨還是下個不停。
  
  看了看電腦螢幕上的時間,六點多,天動站了起來,伸了個大大的懶腰,他走到房間一角倒了一杯熱水,然後走到自己熟悉的床邊,手上的玻璃杯摔了一地……
  
  棉被已經被踢到了床下。
  
  枕頭好像被塞在床底。
  
  原本整平的床單被扭成了麻花捲。
  
  昨晚遞給蓓兒的那條大毛巾,此時蓋在蓓兒臉上。
  
  蓓兒翹起了屁股,褲頭滑下,露出不少股溝。
  
  光滑平坦的小腹,因為清晨的寒冷,激起了一些疙瘩,被蓓兒自己掀開的上衣,讓裡面白色的內衣毫無遮掩。
  
  ……天動滿臉通紅,血液「轟」的一聲衝到了頭頂,連耳根都是滾燙的。腦袋一暈,蹲在地上,順便收拾掉破掉的玻璃杯後,失神落魄地捧著一堆碎片,連滾帶爬坐回電腦椅上。
  
  天動搓了雙手,想要自己冷靜下來。智商超高的聰明腦袋,從原本當機的狀態下,重新啟動。
  
  把玻璃碎片隨便丟在桌上,他駭進宿舍裡的監視攝影機,找到了隔壁室友將鑰匙藏匿的位子,走到房外,小心翼翼找到壓在鞋櫃下的鑰匙,開了房門,進入偷了一條大棉被後,躡手躡腳走回自己房間、自己床邊,閉起眼睛,將厚重的傳統大棉被蓋在蓓兒身上,然後喘了一口安心的大氣。
  
  再過四個多小時,蓓兒才因為呼吸不到氧氣悠悠轉醒。
  
  一睜開眼,早餐已經放在床邊,蓓兒羞澀地在被子裡整理好自己的服裝,才緩緩下了床。

  頭有些疼,昨天聲嘶力竭的痛哭,居然還有宿醉一般的效果,蓓兒搖搖頭,用手順了順雜亂無章的頭髮,還偷偷打了一個大哈欠。
  
  「吃早餐吧。」
  
  一夜未眠的天動,嘴裡也叼著一塊土司。
  
  蓓兒點頭,手裡提著裝著早餐的袋子,不發一語。
  
  「不餓嗎?」
  
  天動盯著電腦螢幕,一點點都不敢望向身後的蓓兒。
  
  蓓兒啞著喉嚨道:「謝謝……」
  
  「不用謝,早餐、早餐也不用多、多少錢……咳咳……」天動被嘴裡的一口奶茶嗆到。
  
  「我是、我是說……昨天晚上……而且還把這、這弄得一團糟……」
  
  蓓兒紅著臉蛋看著床上那一團,不知道是棉被還是床單的東西,氣氛尷尬。
  
  「沒、沒關係,倒是……妳有好一點嗎?」
  
  天動一直點擊著奇摩首頁的新聞,然後按上一頁,然後再點新聞,不斷重複。
  
  「有好一些……」
  
  蓓兒在心裡嘆口氣,現在即便是痛,也比之前悶在胸口內的刺痛好多了,大哭一場,對黃金田的埋怨似乎也少了點。
  
  「嗯。」
  
  天動應了聲,腦袋裡的詞彙正式宣告用完,不算大的房間裡瞬間進入死一般的沉默。
  
  「那我走了……」蓓兒小聲道:「下午還有課,而且我室友一定急壞了。」
  
  「拿門口的傘走吧,還有,晚一點我會去找金……」
  
  天動一說完,便搥了自己大腿一下,算是對自己的處罰。
  
  蓓兒苦笑,眼神中又泛起酸澀,胸口也開始疼了。趕緊低著頭,讓頭髮掩蓋住自己惆悵的表情,開了門,拿起了在門外的傘,打起一點精神在向天動道謝後,蓓兒才離開這裡,快步走回自己宿舍,安撫已經嚇壞的室友。
  
  「妳到底整晚跑去哪裡了?手上怎麼會有早餐?該不會又跑去找那個畜牲黃金田吧?」一連串的問題劈里啪啦,一向男孩子氣的春魚,此時眼角噙著未乾的眼淚。
  
  「……」
  
  蓓兒愣了片刻,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,某種情緒如鯁在喉,支支吾吾之際,終究……她還是沒有回答。
  
  □□□
  
  該死的雨季。
  
  穿著雨衣,黃金田在和蓓兒分手之後首度離開家門。
  
  目的?
  
  趕鬼!
  
  黃金田總是有他的一套方法。
  
  前天在PTT男女板上看到一篇有關「如何和平分手」的文章,裡面羅列出各種方法,條理有序,仔細分明,而且精闢入理,讓黃金田直呼鄉民實在是臥虎藏龍、深不可測,決定要來測試看看,是不是真的能和平分手。
  
  第一條,「成為她不愛的人」。
  
  獨自騎著機車,到師大只有短短五分鐘的路程。
  
  雨,依然穿透雨衣,漸漸溼了黃金田一身。
  
  與約定時間剛剛好,黃金田停好車走到師大門口,一個痴肥的男人已經到了,背後大包小包行李一堆,左手腋下夾的一個一比一的動漫人物抱枕,早就和主人一起淋成落湯雞。
  
  「王肥?」
  
  黃金田試探性的問了對方,是不是自己未來的新房客。
  
  王肥點頭,沒有一隻手有空閒可以與黃金田握手。
  
  黃金田掩蓋不住內心裡的喜悅,傳說中得肥王與公主一人可以摧毀師大,現在已經有一人在手,何愁大事不成?
  
  「哈哈哈!」黃金田都忍不住笑了。
  
  王肥緩緩開口:「笑我?」
  
  黃金田笑著解釋絕無此意,還貼心的為王肥接過部分行李,但是因為機車無法負擔,黃金田還體貼的替他攔下一台計程車,付了車資要將王肥安安穩穩的送到目的地。
  
  五分鐘車程外的黃金田宿舍。
  
  彩華喜孜孜的開門之後,原本就毫無血色的容貌凝結……一切真相大白。
  
  彩華除了性格嚴謹,不苟言笑之外,本身還有潔癖,不管是她的房間、研究室,甚至是擺放遺骨的塔位,全部都布置得井然有序,不見一絲雜亂。
  
  這也是為何王家人會讓語嫣用土葬放至在室外的環境下,而彩華則是用火葬,擺放在乾淨莊嚴外加收費昂貴的聖林福座。
  
  「自動門?」王肥面露笑容,搶先踏進黃金田的宿舍,穿過一團陰風。
  
  看見衝進家門的胖子,全身酸臭味,衣服上還有番茄醬和不知名的污垢,也不知道幾天沒洗,褲子則是被肥肉緊繃到即將爆裂的五分褲,再加上一頭已經黏成一條一條的雜髮。

  彩華滿臉通紅、全身發抖,小小的房子裡陰風暴起,捲落不少雜物。
  
  「黃!金!田!」
  
  一聲如同地獄深處的尖聲爆發,但王肥恍若未聞,在場唯一能聽見的黃金田兩膝一軟,表情痛苦,跪倒在地。
  
  黃金田抱著肚子,雙腳已經沒有支撐的力氣,這強烈的笑意讓他差點斷氣,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,何況是不請自來的鬼更是難纏,但他總是有可以把人氣死的方法,對鬼也一樣。
  
  □□□
  
  黃金田宿舍裡唯一的一張圓桌,第一屆住戶大會正式舉辦。
  
  房東黃金田和住戶王肥面對面分坐,彩華則坐在黃金田身邊。
  
  現場除了黃金田看來興致勃勃外,王肥則是摳著圓滾滾的腳丫,彩華餘怒未消,惡狠狠地瞪著黃金田。
  
  ……這荒謬的情況,總是有個原因,時間拉到三天前,黃金田第一次崩潰抓狂的日子,也是他第一次領悟到,女人為達目的總能不擇手段。
  
  男人嘛……總是有專屬於自己的隱密時刻……
  
  那是一個夜黑風高的時候,黃金田確認了彩華正在圓桌看書之後,悄悄地將房門鎖上,調整了一個最安穩的姿勢,打開自己的MacBook,找到整台電腦裡隱藏得最隱密的資料夾,將其開啟。
  
  黃金田睜大雙眼,看影片裡的Office Lady原本專注處理手邊文書的時候突然靜止不動,然後一位一臉淫邪的禿頭經理登場,手上還拿著類似遙控器,看來是可以使時間暫停的夢幻高科技,接著禿頭經理輕輕解開Office Lady的羅衫……
  
  整部影片進入最緊張的時刻……
  
  然後……
  
  「幹!該死!居然沒有然後!」黃金田在心裡咆哮。
  
  整台花掉黃金田好幾萬的MacBook忽然螢幕劇烈閃爍,好像電壓不穩,接著立馬當機,從兩側冒出一點白煙,看來已經壽終正寢……喔,不,是已經夭折了。
  
  「……他馬的,是見鬼了喔。」黃金田搖搖已經沒救的MacBook。
  
  就在這個時候。
  
  彩華站在黃金田後面,她現在非常火。
  
  以黃金田從天動那裡偷學來的微薄電腦常識都可以清楚明白,一台電腦會冒出白煙,是一件非常不妙的事,更何況,電腦裡隱密的資料夾內珍藏了這幾年來他的最愛。
  
  「以後,不要再看這種下流的東西……」彩華幽幽開口。
  
  「妳幹嘛!」黃金田赫然回頭,看見彩華殺氣騰騰的臉,也不甘示弱道:「小姐,妳進房之前難道不能先敲個門嗎?還有,妳知道蘋果的電腦賣多貴嗎?妳知道裡面,有些女、演、員已經退役,要不是拜託天動,根本找不到耶!」
  
  黃金田表現的理直氣壯,但一想到那些影片毀於一旦,又頓時覺得想哭。
  
  「除了看我,我不准你看其他女人……」
  
  彩華目光深情款款,說著原本根本不可能說出口的大膽告白。
  
  反倒是黃金田臉一紅,尷尬地抓著一頭金髮,猶自嘴硬道:「妳真是有病!」
  
  就這樣冷戰了整整三天。
  
  彩華心裡千迴百轉,終於坦承自己失敗,當日日夜夜都想著同一人,他一舉手便引起自己關注、他一投足就會讓自己想要跟隨。
  
  試問,不和他說話,到底苦了誰?
  
  在這場內心裡的戰役,彩華已經準備投降。
  
  她在冰箱裡找到一些快過期的水餃,為他笨拙地燒開了水,落下她的誠心歉意。
  
  原本滿心期待黃金田歸來之時,能笑著稱讚這根本不好吃的水餃好吃……
  
  沒想到,黃金田卻帶了個房客回來,擺明要把自己氣死!
  
  重新回到第一屆住戶大會上……
  
  和那鍋泡爛的冷凍水餃。
  
  王肥專注挖著腳指,時不時還會偷偷聞一下,他根本不在乎黃金田要說什麼,反正只要有免費的房間可以使用就好。
  
  「我們素昧平生,只在PTT上認識,生活上難免需要一些規範。」黃金田正色道。
  
  「叫他滾出我的視線!」彩華大叫,在場無人回應。
  
  「你覺得如何?」黃金田客客氣氣,字裡行間就將彩華排除在外。
  
  「可以。」王肥終於開口。
  
  「至於規範嘛……我想想……」歪著頭,黃金田沉吟一會,蹙著眉,似乎在思考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,整個腦袋好像皺成一團。
  
  「第一,全部給我閉嘴!第二,我討厭他!第三,叫他給我滾出去……第四,叫那個胖子不准把手擦在桌底!」彩華怒吼著,原本以優雅氣質著稱的她已經蕩然無存。
  
  「啊……真是為難……」黃金田挖挖耳朵,「但是規矩還是要定,不然我的房子會亂成一團,對大家都不好吧。」
  
  「叫他滾!!」彩華自己喊自己的。
  
  王肥摳完左腳趾,現在正往右腳前進。
  
  「唉唉……那就只立一條規定,就是大完便一定要沖馬桶,其他都隨便,快樂就好,科科……」黃金田奸笑。
  
  「黃金田──」彩華已經有將眼前的白目掐死的衝動。
  
  「那散會吧。」
  
  黃金田拍桌定案,正式宣告第一屆住戶大會結束。

  □□□
  
  天動在師大的廣闊校園內找到一張無人的椅子,原本看起來一向無所不能的他,此時眼神裡滿滿的憂鬱,根本無法形容的患得患失。
  
  一個宅男,連午餐時間都忘記要回宿舍裡窩在電腦前,那就代表病的劇烈了。
  
  「病了?」
  
  天動左手拿著一塊御飯糰,右手輕觸自己的額頭,量一量根本就正常的體溫。
  
  「真怪,那天淋雨感冒了?」
  
  天動自問,隨口咬了御飯糰,同時一隻野貓漫步走過,接著停在天動的眼前,琥珀色的一雙大眼珠骨碌碌轉動。
  
  「你想吃嗎?」
  
  天動將御飯糰放在地上,怔怔地看著這位突如其來的小訪客。
  
  野貓低頭嗅了幾口,表情似乎不算滿意,牠一身純白的身影繞了御飯糰幾圈,最後好像勉為其難地用一雙前爪拆開塑膠帶,再撥開四周的白飯,一口吃掉中間的鮪魚內餡。
  
  「……這是挑食嗎?」天動有點無言。
  
  野貓那雙彷彿會說話的琥珀色大眼直直地與天動互視,渾身散發驕傲,絲毫沒有一般野貓會怕人的膽怯。
  
  「你的厚臉皮,馬上讓我連想到一個人耶。」天動不禁笑道。
  
  「為什麼一個人傻笑啊?」
  
  耳邊,清亮的聲線問道,天動訝然回頭,也不知道蓓兒在身後待了多久。
  
  趕緊歛起看起來就很蠢的笑容,天動不知所措,只是低下頭說沒有。
  
  蓓兒也坐在椅子上,兩人身材皆瘦,看來也不顯擁擠。
  
  蓓兒將兩份便當放在大腿上,天動搓著雙手,企圖掩蓋自己的尷尬,而那隻野貓就像發現新玩具一樣,一雙眼閃閃發亮,看著這對男女。
  
  「午餐都給貓吃了,那你要吃什麼?」
  
  「我飽了。」
  
  「怎麼可能……」蓓兒打開手上的便當,「男生就是愛逞強。」

  天動也不知道要如何反駁,索性不發一語,瞪著蹲在眼前的貓,視線不敢亂瞧。
  
  「諾。」蓓兒遞了一份便當給天動,「買了好幾年的便當,總是會買成兩份,反正一時改不過來了,你就幫我忙吃掉它吧。」
  
  「這怎麼可以……」天動感到一陣慌張,被推到手中的便當,接也不是,不接也不是。

  「吃吧,反正我也欠你一頓早餐。」
  
  天動道謝之後,打開了微涼的便當,裡面一隻炸雞腿放在香噴噴的白飯上,他瞬間就知道,這個便當原本是買給誰的。
  
  一男一女,在一張長椅上,低頭吃著中餐,誰也沒說話,倒是那隻野貓很有耐心,在如此沉悶的氣氛裡,不肯離去。
  
  「這是你養的貓嗎?」蓓兒咬著竹筷問。

  「不是。」

  「看來好兇,而且一點都不怕人耶。」
  
  野貓此時忽然伸了個懶腰,表示牠對蓓兒的批評一點都不在意。
  
  「總覺得這隻貓……有一種,有一種……」蓓兒歪著頭,那種感覺說不上來。
  
  天動接著說:「很驕傲的感覺。」
  
  「對、對、對!」蓓兒驚呼,「你也這麼覺得?」
  
  兩人相視一笑,原本尷尬的緊窒感一鬆,彼此的距離好像忽然拉近了許多,開始你一言、我一句,互相聊起學校的事情,尤其是資工系和中文系的各類趣聞。
  
  伴著兩人的,還有略帶些冷意的春風。
  
  天動說話有些被動,聽的比說的多很多,他靜靜聆聽蓓兒如搖曳在風中的嫣然,才赫然發現,原來蓓兒的笑容比痛哭的時候……美的多。
  
  時間在蓓兒的一顰一笑中逐漸消散,對天動而言憂鬱的病剛好,卻又即將復發。
  
  「跟你聊著聊著,害我中餐吃不完耶……」蓓兒端著只吃一半的便當,「幫我吃掉吧,我下午第一節有課。」
  
  「我、我也吃不下。」
  
  天動瘦乾的體格,根本容不下一點五個便當。
  
  「拜託幫個忙嘛。」
  
  蓓兒也不管三七二十一,焦急地將便當塞在天動手上。
  
  「我,這……」
  
  天動欲言又止,因為蓓兒已然跑遠。
  
  「……那給你吃吧。」
  
  天動將便當放在野貓面前,那隻擁有琥珀色眼珠的白貓昂首,一腳將便當踢開。
  
  「不吃別人剩下的?你真的很臭屁。」
  
  邊說,天動邊將便當重新拎起,走在師大校園的樹蔭下,打算走回宿舍。
  
  而那隻野貓一直沒有離開,一步一步跟在天動之後。
  
  □□□
  
  荒謬絕倫的一場租屋喜劇還在上演,黃金田不達目的誓不罷休,只要能送走彩華,他再辛苦也值得,至於為何需要這麼汲汲營營……也沒人知道。
  
  歡樂的中餐時光。
  
  黃金田一個人在廚房埋頭煮飯,還找了王肥一起吃,算是慶祝宿舍裡多了一位房客。

  「認識你那麼久……」彩華坐在角落,「你有想過為我煮碗湯嗎?」
  
  黃金田笑而不答。
  
  「氣了我那麼多天,你還是不滿意……」
  
  黃金田切起蔬果,準備弄一盤冷菜沙拉。
  
  「你脾氣比我還差,我知道你早被那髒鬼的衛生習慣氣死了,你幹嘛要為了讓我生氣做到這種程度?大不了、大不了……我道歉就是了,以後……以後……你在看、看那種東西的時候,絕對不吵你……」
  
  「我要妳離開這裡,塵歸塵、土歸土。」
  
  黃金田一刀刀切開,番茄成了薄片。
  
  「那你會剋死人的命格怎麼辦?不冥婚,你打算讓周遭死一堆人嗎?」彩華幽幽問道。
  
  「我只是一個平凡人,只想追求一段平凡的愛情……」黃金田又想起了蓓兒,胸口一陣窒悶,「我又不是英雄,哪救得了那麼多人?」
  
  「但是你救了我。」彩華站在黃金田身後,問:「是不是後悔了?」
  
  黃金田停下刀,默然片刻才緩緩開口:「不後悔,而且妳還不是死了,這就不算救吧。」
  
  「對我而言,這樣就夠了。」
  
  黃金田微笑道:「去投胎吧,我認妳當乾女兒,每年過節都去看妳,每年生日都為妳開生日派對。」

  彩華閉起澹然的雙眼,倔倔地說:「我偏不要。」
  
  「那就是沒得商量了?」黃金田平靜地說。
  
  「你就是仗著我喜歡你,就這樣、就這樣糟蹋我?」彩華抓起黃金田的手,阻止那盤冷菜沙拉繼續製作後,忿忿道:「我絕對不會走,也絕對不會投降,我知道我越生氣你越高興,這次一定不讓你得逞!」
  
  「妳跟妳姊姊真的很不一樣。」
  
  黃金田輕輕掙脫彩華的手,將千島沙拉醬均勻淋入盤內,再攪拌幾下便大功告成。
  
  「反正你也一定撐不了多久。」
  
  彩華看著黃金田離開的背影,用掉最後一點底氣的恫嚇。
  
  而從頭到尾都在客廳裡,始終默不吭聲的王肥,此時卻湊緊了他兩條肥肥的眉毛。
  
  □□□
  
  漫長的夜晚。
  
  黃金田睡在唯一的房間,而客廳就成了王肥的棲息之處。
  
  王肥因為與隊友約好,專挑凌晨時刻,伺服器少人的時候刷王打寶,所以整個客廳只有王肥正操著鍵盤、滑鼠,化身為虛擬世界的超級強者降妖除魔。
  
  「你真的都不用睡?」黃金田打著哈欠,從房間內走出。
  
  「晚上效率高。」
  
  「這真的賺得了錢嗎?」
  
  黃金田疑惑地看著將電腦放在椅子上,而自己盤腿坐在地上的王肥。
  
  「如果噴史詩級的裝備,可以賣台幣六、七百吧。」
  
  「好打嗎?」
  
  「深夜比較好打。」這句話說完,客廳又再次陷入沉默。
  
  王肥全神專注在螢幕裡的混世魔頭,大氣不敢一喘,手指頭待命在快捷鍵上,補品、技能蓄勢待發,隨時因應各種突發狀況。有六根角的混世魔頭在王肥決定參戰的那一個瞬間,就已經註定是死亡收場。
  
  黃金田乾脆躺在有鋪棉被的地板上,痴痴望著螢幕裡打的火光四射,他不發一語看著王肥所在的虛擬世界,瞳孔漸漸失焦……
  
  「我住了這麼多天,一直有個問題想問。」
  
  王肥在收拾掉混世魔頭後,突然開口。
  
  「……嗯?」黃金田似睡似醒之間回應
  
  「為什麼,你要在PTT上徵求室友?」
  
  王肥放開鍵盤,然後挖著鼻孔:「而且還是免費分租?」
  
  「沒什麼啦,別多心了。」
  
  「為什麼是我?我想不透。」
  
  「真的沒什麼,安心住下吧,我不是壞人。」黃金田笑笑。
  
  「我算是對自己還有一點自知之明……」
  
  王肥說著說著,一雙原本就黯淡的眼神更顯失落。
  
  「你不要想太多……」
  
  「我到台北來讀書,一共搬了十七次宿舍,換了三十九位室友……」王肥嘴角溢出一抹苦笑,「我知道他們為什麼討厭我……」
  
  黃金田也同時感到好奇,號稱兩大毀滅源之一的肥王,真的知道原因?
  
  「你是好人……」
  
  「呃……謝謝。」黃金田對於突如其來的好人卡,勉為其難接下。
  
  「所以我告訴你,你的房子裡……」王肥轉頭,直直看著黃金田。
  
  「有鬼。」
  
  原本躺在黃金田身旁的彩華倏地坐起,充滿防備的瞪著王肥。
  
  「欸,你不要嚇我。」黃金田的語氣沒有一絲驚恐,反倒是頗有興致。
  
  「對不起,我也不想嚇你……」王肥緩緩道:「也怪我多嘴,所以才嚇跑所有室友,但是,我真的是好意提醒。」
  
  「等等……」黃金田從棉被裡伸出手示意暫停:「你還沒證明你真的看得見鬼。」
  
  「我一進門就看到了,只是我假裝沒看見……但是為了你好,只好冒險,所以、所以就別叫我證明了……」王肥瞥了一眼彩華,神情充滿畏懼。
  
  「最少說說看鬼長什麼樣子,不然我怎麼相信你?」
  
  王肥偷偷再瞄彩華一眼,有點緊張道:「好吧,一頭白色長髮快到腰間,眼睛、眼睛有一顆是紅色,像、像血的顏色……」
  
  「嗯嗯,聽起來好恐怖喔,是不是長得很醜?」
  
  彩華利用王肥的視線死角,粉拳瞬間命中黃金田後背,黃金田吃痛地悶哼一聲,差點就哀嚎出來。
  
  「鬼哪有好不好看、醜不醜的,你、你就別多問了……明天去找間廟,請師父幫幫忙吧。」
  
  王肥有些恐懼,這種紅眼鬼他也是第一次看見。
  
  「那鬼現在在哪裡?我該怎麼辦?」黃金田殷切問道,身旁的彩華冷哼一聲。
  
  「……我不想說。」王肥遲疑。
  
  「求求你大發慈悲,告訴我吧。」黃金田用假到不行的演技,悲憤道:「難怪我這陣子諸事不順,小便會分岔,大便出不來……人生亂成一團。」
  
  理所當然,彩華立馬再補一拳,以洩心頭之恨。
  
  「那你別嚇著……」王肥鼓起勇氣,吞了一口口水後,勉勉強強道:「她就在你背後……惡狠狠的瞪著你。」
  
  竟然是真的!
  
  王肥有天眼通,再次得到確認,百分之百不可能是矇到的,黃金田大喜過望,不過也好險黃金田和彩華為了怕別人起疑,早就已經養成習慣,從來不在他人面前對話,才沒讓王肥知道他們根本就是一夥。
  
  自從踏入冥婚交友中心開始,黃金田早就累積了一肚子不滿想要傾訴,如今總算有一位同道之人,正好可以聊聊,順便交換一下遇鬼心得。但沒想到,王肥已經隨手關掉電腦,還順便把剛剛挖掘出來的新鮮鼻屎全部擦在放電腦的椅子上,拉緊被子掩頭便睡。
  
  彩華氣到頭暈目眩,軟倒在黃金田身上,又偷偷打了整起事件的罪魁禍首幾下,仍然無法解氣。
  
  「都是你,都是你,幹嘛招惹這些爛人,髒、髒死人了!」
  
  彩華大罵,黃金田趕緊食指豎在嘴前,比出一個噤聲的手勢。
  
  「做什麼!反正髒鬼又聽不到!」
  
  黃金田恍然大悟,趕緊裝出無辜的表情,卻惹彩華立刻又補上幾腳:「你還給我裝傻!都是你害的,我真的快被氣死了!」
  
  他扭著身體,避免重要部位被踢,有幾次想伸出手阻止彩華行兇,但奈何身手不佳,又因為怕針而沒有跟西裝男學習道術,所以只能乖乖被打。
  
  漫長的夜晚,就在黃金田的苦難下渡過。
  
  □□□
  
  隔天早上。

  房間外傳來雜亂又刺耳的聲響,擾了黃金田的清夢,他罵了兩聲後掀開蓋住頭的棉被,氣憤地走了出去,映入眼簾的是王肥正在默不坑聲地收拾東西。
  
  黃金田揉揉眼睛,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,但是現實不容許否認,王肥的確在收拾自己散落在客廳各處的家當。
  
  「你幹嘛?才七點……」
  
  「我要走了。」
  
  王肥聲音沙啞著,看來是一夜沒睡。
  
  「走去哪裡?」
  
  黃金田還搞不清楚狀況。
  
  「我要搬走了,這段時間謝謝你。」
  
  「住好好幹嘛走?」
  
  「……住、住不習慣。」王肥囁囁嚅嚅道。
  
  「少來,你根本是怕鬼吧。」
  
  王肥小心翼翼點點頭。
  
  「你不是看過一堆鬼了,有什麼好怕?」
  
  王肥輕輕搖頭,表示不願再說。
  
  黃金田瞪了整夜都窩在自己身旁的彩華。
  
  彩華無辜地聳聳肩,示意她什麼都沒做。
  
  「再考慮一下吧,免租金的好宿舍,你上哪裡找?」
  
  「不要再說了,我昨晚想了一夜……」王肥雙眼無神,滿嘴口臭,精神憔悴道:「原來你也看得見鬼……」
  
  黃金田笑道:「怎麼發現的?」
  
  「你上次在廚房被我聽到在和第三個人在說話,原本我不以為意,但是昨晚我告訴你有鬼的時候……你的反應……太假了,所以才聯想到,原來你跟她早就認識。」王肥說著說著,已經將行李背在肩上。
  
  「後來我又想了想……你會免費讓我住進這裡,一定是我有什麼可以讓你利用的地方……但我猜不出來,天就亮了。」
  
  「……抱歉。」黃金田很是歉然。
  
  「沒關係啦,你幫我、我幫你,我們算是扯平了。」
  
  「說真的,多住幾天吧,這麼突然你能搬去哪裡?」黃金田阻止了王肥拉著小拖車的手,他是誠心誠意想交王肥這個朋友。
  
  「不行,白住在你這裡,這樣很不好。」
  
  王肥也不管黃金田的再三挽留,還是以這輩子從未有過的積極度,在短短時間內收拾好行囊,準備離開這間鬼屋。
  
  眼看王肥執意要離開,黃金田也不好多說什麼,只能揮揮手,祝他能找到一個不錯的住所,最好不要有鬼。
  
  「雖然我不知道你和女鬼的關係是什麼。」開門時,王肥忽然停下腳步,回頭向黃金田又叮嚀道:「但是我看她住在這,穿著不錯的衣服、看著最新的暢銷書,甚至還吃著零食……我猜她生前不是你的親人,就是你的愛人吧,最後勸你一句,人鬼殊途,不要為過往之人,影響到自己。」
  
  說完,王肥便走了,再也沒回來過。
  
  而黃金田笑了,哈哈大笑,充滿自我嘲諷的笑。
  
  躲在房門後,一直沒有露臉的彩華,原本毫無血色的臉龐,卻染上一層紅暈。
  
  『原來在其他人眼中,我和彩華是這種關係……』
  
  黃金田在心裡嘆息著,沒有人會對自己毫不在意的事情付出如此多的心力,會上網查「如何和平分手」的時候,就已經代表我很在乎彩華了嘛……唉……
  
  人家說幫忙幫到底,送佛送上天,即便我救了一個人,但她如果對人間還有牽絆,那我是不是該帶著她,直到甘心死去為止?
  
  彩華望著黃金田不算寬大的後背,目光略是閃動,她知道自己贏了,黃金田絕對不是不在乎自己,努力許久的欣慰感,讓她展露出了淺淺的笑容。
  
  就這樣,王肥放個響屁後走了,彩華喜孜孜掩鼻,難得沒有破口大罵,看來心情不錯。而黃金田原本的秘密武器已經變成笑話,不堪回首,與其自怨自艾,還不如回房睡覺。
  
  無可奈何之下,黃金田重新上了床,拉好被子,打算睡個回籠覺,晚一點要去電信行搶購蘋果最近推出的新一代IPhoen,必須儲備體力。
  
  彩華在黃金田身旁也不覺得無聊,帶著笑容不停望著他,小腦袋瓜裡盡是幸福的感覺。
  
  晚餐時刻,屋外下著大雨。
  
  黃金田買了一份炸雞腿便當和一碗紅豆粉圓,便當是買給自己的,而紅豆粉圓是燒給彩華的。
  
  坐在圓桌旁,黃金田嘴裡大罵電信業者爛死了,冒著大雨中午十二點去居然買不到半支新一代IPhoen,就算預約也要等整整一個半月,重點是再等一個半月就退流行了,買新機的喜悅最少折損一半以上,黃金田為此苦惱到將嘴裡的雞腿骨咬碎。
  
  即便黃金田愛理不理,彩華還是興致勃勃地想與嘴裡不斷碎碎唸的男人閒聊幾句,反正她從早上到現在心情都很好……
  
  直到下一秒鐘,門鈴聲突然響起。
  
  黃金田原本以為,自己短暫的房東生涯要告一段落,卻萬萬沒想到……
  
  王肥走後的十個小時,又多了一位房客。
  
  渾身濕透,精疲力盡軟倒在黃金田懷裡的優兔。
  
  □□□
  
  白貓趴在電腦螢幕前,兩顆大大的眼珠滾呀滾的看著天動。
  
  而天動坐在電腦椅上,兩條瞇起的眼縫飄呀飄的看著白貓。
  
  一人一貓對看了很久,卻是截然不同的心思。
  
  天動出身鄉下地方,從小家裡就養了不少動物,有雞有鴨有牛有狗有田蛙,但是這些動物的功能都只是工具,不然就是食物,對於「寵物」這種概念,天動根本無法理解。
  
  上網查了維基百科,上面說:寵物,一般是指人為了消除孤寂或娛樂的目的而豢養的小型動物,其中貓、狗、鳥和魚最為常見,大多數的寵物在主人那裡會受到很好的對待……
  
  「有點麻煩。」天動將白貓放在大腿上,手按了按滑鼠左鍵,「養寵物首先要為牠取個名稱,進而與牠培養感情,教育牠基本的生活習慣……」
  
  白貓滿足地閉起眼,大腿上好暖。
  
  「叫什麼名字好?欸,妳有什麼想法嗎?」天動問道,但白貓根本懶得理他。
  
  「叫小白就可以了,再來我看看下一步……嗯……要固定時間帶寵物出外走走,等等,原來前面還有好多個步驟,為寵物清潔,修剪過長的毛、指甲,還要去獸醫院打預防針、植入晶片……」
  
  小白忽然閃過一陣恐慌,就在心生不妙的當下,就已經被天動拎進浴室裡,任牠如何喵叫、掙扎都是枉然。
  
  不到一個小時,一隻香噴噴、白淨淨的貓垂頭喪氣地走出浴室。
  
  天動拿了條毛巾細心地替小白擦遍全身,再用吹風機將毛吹乾,並帶上了項圈……
  
  『……被帶上了項圈?』
  
  小白開始死命掙扎,無法接受這個殘忍的事實。
  
  更恐怖的,是還被綁上了牽繩……
  
  自己又不是狗,小白一邊抗議,心裡一邊後悔為什麼自己要跟著他,連狗和貓習性不同都不知道的人。
  
  「等等帶妳出去遛一遛,順便去買飼料、貓沙、貓籠,然後再去獸醫院打針、植入晶片……」出門一趟就要辦完所有事情,天動有條有理的說完等等要做的事情,也不理會小白不斷搖頭的悲鳴。
  
  師大的校園裡,天動牽著愛寵遛著,但寵物顯然不領情,不停東奔西跑只想擺脫禁錮,可惜徒勞無功。
  
  就在小白想把牽繩咬斷的時候,天外飛來仗義之聲,阻止了主人的暴行。
  
  「好可憐……」路過的正義之士抱起了小白,「沒看到這隻貓難過成這樣嗎?不要隨便綁著他。」
  
  天動一臉無辜,略感抱歉。
  
  正當小白感到慶幸的時候,卻又發現原來自己被之前的女人所救,頓時感到有點屈辱,一整個感受很複雜。
  
  「妳養過貓嗎?」
  
  蓓兒撫著貓的白毛,笑容燦然道:「在香港養過。」
  
  「那能不能幫我,我不太懂。」
  
  「下午沒課,我可以到處跑,只是……」蓓兒抿著唇,「你也要幫我一個忙,我認識的人裡,只有你能幫我。」
  
  天動點頭,也不追究到底是什麼忙,這筆交易就宣布成交。
  
  「謝啦,那我們先去哪裡?」
  
  「獸醫院。」
  
  在蓓兒懷裡,小白不自覺抖了一下。



作者: nhk715066    時間: 2012-9-8 03:06 AM

本帖最後由 nhk715066 於 2012-9-9 01:58 PM 編輯


第四章 快派高手來救命

  雨季過後,原本下雨便會少些,但意外的是,不尋常的雨帶來了不尋常的人。
  
  一串急促的門鈴聲,原本還以為是王肥回心轉意、浪子回頭,黃金田笑著開門之後,一聲虛弱的「大哥」傳來,全身乏力的優兔身子一軟,就倒在錯愕的黃金田懷裡。
  
  沒有任何意外,彩華臉色一寒,哼了幾聲表示極度不滿。
  
  黃金田吃力地將優兔抱上自己的床,用厚厚的棉被將暈睡過去的高中少女捆好,以免對方體溫過低。
  
  「唉呀,怎麼被雨淋成這樣,不幫她換件衣服實在不行……」黃金田無奈道。
  
  「你敢?」
  
  就在黃金田還要爭取幾句的時候,身後傳來一句微弱的聲音。
  
  「大哥、大哥……有鬼,我家有鬼……」
  
  黃金田坐在自己床邊,什麼話都還來不及說,倒在床上的優兔一轉醒便撲了上來、緊緊抱住他,說什麼都不肯放手。
  
  淡黃色的學校制服已經濕透,伏貼在優兔身上,這樣死死一抱,連黃金田上衣也濕了,被強抱的男人苦笑著,雙手高舉做投降狀以示無辜,但一旁的彩華可不這麼想,黃金田的苦笑在她的眼裡變成了奸笑,再多表示都沒用。
  
  「好好好,我知道,妳放心,大哥在這,妳先換件衣服好不好?」黃金田用這輩子最溫柔的聲線,想讓充滿驚恐的優兔稍稍冷靜下來。
  
  「有鬼,大哥……真的有鬼,爸爸、媽媽都被附身了,全都變了!」優兔抱得更緊,一分一毫都不願鬆開。
  
  「我了解,明天,明天就去妳家收鬼,降妖除魔我最在行。」黃金田輕輕握起優兔冰冷如霜的一雙手,在嘴邊呼氣,「所以放心,妳先冷靜,我一定幫妳,絕對不會離開妳。」
  
  彩華哼了兩聲,覺得有些不悅。
  
  「……真、真的?」優兔無力地確認。
  
  「真的,相信大哥。」
  
  黃金田的眼神清澄。
  
  「好……」
  
  優兔雙拳緊握的手一軟,便又倒回床上,馬上沉沉睡去。
  
  黃金田看著又昏睡過去的優兔一眼,故作無奈道:「……這樣是強迫我為她換衣服嗎?」
  「給我出去,現在。」
  
  「遵命。」
  
  黃金田行了軍禮表達感激後,出了房門,在門外告知在床底的櫃子裡,有幾件蓓兒留下的女裝。
  
  彩華便運用了當世罕有的觸機通,為睡死的優兔更衣。
  
  □□□
  
  「這是一隻精力旺盛的貓……」
  
  看著一片凌亂的景象,獸醫語重心長地下了註解。
  
  小白一看見醫療器具,宛如發瘋一般狂奔,最後徵招了三位護士加上天動和蓓兒連手,才抓到在獸醫院四處亂竄的小白,還用上了麻醉劑。
  
  滿頭大汗的獸醫,用出開業之來最快的速度,為小白植入晶片,打上各種預防針,就這麼簡單的步驟,卻付出了不少的代價。
  
  離開的時候,天動和蓓兒不斷低頭道歉,好險那位獸醫也是愛貓之人,只有說了幾句話勉勵一下新手主人,沒有絲毫的責備。
  
  做任何事情一向在腦袋裡先計畫清楚的天動,沒想到光在醫院就花掉整整三個小時,他帶著滿心歉意向蓓兒說,等等到寵物店採購自己去就行,但是蓓兒表示沒關係,執意要跟他一起去。
  
  心裡很過意不去的天動,硬是拉著剛醒來的小白向蓓兒道歉,一人一貓低頭的模樣,讓蓓兒嫣然一笑。
  
  就在天動、蓓兒兩人,從寵物店購買完一些貓用的生活用品,準備回師大宿舍的時候,發生了一個小插曲……
  
  一段讓天動覺得,養隻寵物也不錯的插曲。
  
  走到路途一半,兩人閒聊時,突然有一條臺灣土狗從回師大必經的小巷裡衝出,牠體格壯碩,一身黑毛覆蓋還散發出精實的油光,豎起尾巴、張開獠牙,發出令人害怕的低沉吼音以及劇烈的喘息聲,而且粗壯的脖子上只有項圈沒有拉繩,這些現象一而再再而三的強調這條惡犬來意不善。
  
  可能是小白觸怒了牠,可能是天動和蓓兒不小心踏入了牠的地盤,反正一條土狗要咬人,根本不需要太多理由。
  
  蓓兒輕輕拉著天動的衣襬、神色緊張,她並不怕狗,但是會亂咬人的狗誰都會怕。
  
  一感覺到土狗的惡意,也不管身上還有剛植入晶片的傷口,盤在天動頭上的小白輕巧地跳落在地上,扯開嘴、立起毛,繃緊一身流線形的肌肉,與土狗對峙起來。
  
  一場看起來很荒謬的對決,眼看就要在兩人面前爆發。
  
  土狗選擇先發制人,十公尺的奔襲,不到兩秒鐘就已經出現在小白的面前,雙顎一張一合瞬間產生出超過兩百磅的咬力,絕對足以讓眼前的白貓重傷,一招之內結束。
  
  蓓兒尖叫!
  
  可惜,事情不是如蓓兒和土狗所想的那麼簡單。
  
  小白側著身子閃過之後,隨即一爪劃在土狗頸上,但是已經被修剪過指甲的抓擊變成抓癢,一點殺傷力都沒有……
  
  小白用極為哀怨的眼神,看著自稱是自己主人的天動。
  
  不過,戰場上不容許哪怕一秒的閃神,一咬撲空的土狗轉過身,前腳一縮,蓄滿力氣的撲咬馬上就到!
  
  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,小白只能想辦法躲避。
  
  此刻只見天動蹲在小白身旁,土狗瞬發一躍,騰空而起。
  
  天動彎起右手。
  
  土狗將流著唾液的嘴擴張到極限。
  
  咬下!
  
  一團空氣?
  
  「去!」
  
  天動一掌拍落,如打蚊子的手勢,打在土狗腦門。
  
  上顎和下顎的牙齒碰撞,土狗感到有點頭暈目眩,趴在地上,眼神裡有些疑惑。
  
  「走開!」
  
  天動抱起小白,向前重重一踏,再加上巨大的喝斥聲,讓土狗決定暫時還是夾緊尾巴撤退較好……
  
  意外的插曲,反而讓天動露出難得的微笑,邊順著小白的毛邊說:「我是鄉下長大的小孩完全不怕野狗,反倒是妳……只要盡好貓怕狗的本分就好,以後不要再傻傻地護在我前面……懂嗎?」
  
  小白抬起頭,一副「你不幫我,我也能贏」的驕傲表情,然後兩個跳躍,又順利回到天動頭頂上,重新趴好。
  
  倒是站在背後的蓓兒不發一語,眼前的一場插曲,卻讓他對眼前這位瘦瘦高高,總是留著一頭奇怪長髮的男孩了解了更多。
  
  然後她忽然想起了前男友,喃喃自語……
  
  「果然,是他會交的朋友。」
  
  □□□
  
  忙了一夜,黃金田信守承諾一直伴在優兔床邊沒睡,當然,彩華也死盯著黃金田,看這個男人是否敢有任何不軌之舉,一經發現就立即懲處。
  
  但是黃金田很乖,整晚都在和彩華討論,優兔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。
  
  彩華以幽靈前輩的身分告訴黃金田,結論只有三種可能。
  
  第一,優兔瘋了。
  
  第二,優兔的爸媽瘋了。
  
  第三,她們全家都瘋了。
  
  「……」
  
  「我很認真,不准用看瘋子的表情看我!」
  
  彩華揪起他的領口警告道,另一邊,黃金田也不甘示弱,反而用更加鄙視的眼神反擊。
  
  就在兩邊爭論不休,衝突一觸即發的時候,優兔在最剛好的時間睡醒,完全搞不懂為什麼眼前的大哥要自言自語。
  
  黃金田一發現優兔醒來,馬上倒了杯溫水給她。
  
  優兔憔悴地下了床,腳步搖搖晃晃之時,看見身上穿著一件絕對不是自己的針織衫,連裙子都被換成了七分褲,原本慘白的臉色瞬間一紅。
  
  「大哥……」
  
  黃金田一看見優兔低頭看著身上的長袖針織衫,羞澀到說不出話的樣子,立馬知道這下誤會大了。
  
  「我沒有,相信大哥,大哥不是這種人啊,昨晚的時候……其實、其實我找了隔壁的女房客幫妳換的。」
  
  「我、我知道了……沒關係啦……」優兔聲若蚊蠅,臉上滿是少女的羞怯。
  
  「沒關係個屁!」黃金田手忙腳亂,連忙解釋:「妳全身濕透,衣服不換掉百分之一百萬會生病嘛,所以、所以要把濕衣服脫掉……不是,我跟妳說不是我……」
  
  「大哥是為我好,我知道。」
  
  「妳懂吼,我不是會趁人之危的人啦!」黃金田眉開眼笑。
  
  「不要再講了……」優兔掩著臉,結巴道:「大哥……我、我沒關係,我、我願意……」
  
  「啊啊啊啊啊!」
  
  黃金田拉扯著自己的金髮,在地上亂滾,精神已面臨崩潰的危機。
  
  彩華一腳踩下,剛好踩在黃金田的額前,他這才被迫停了下來,但是指縫間還是殘留著幾根金髮。
  
  「……我去幫妳弄點吃的吧。」黃金田渾身乏力地爬起,好像剛剛才跑完十圈操場般疲倦,
  
  「別亂跑……乖乖待著。」
  
  優兔微微點頭,只敢偷偷瞧上幾眼。而黃金田到冰箱裡找了兩片土司和一罐草莓果醬,隨便沾一沾、包一包就算是做好了一份草莓吐司,再添上一杯牛奶,一頓早餐大功告成。
  
  隨隨便便弄的,沒想到優兔吃得很香,狼吞虎嚥的模樣,也不知道餓了多久,為了找到黃金田走了多遠。
  
  「慢慢吃吧。」
  
  黃金田蹙起眉,看了有點難受。
  
  「嗯、嗯。」優兔吞掉最後一口,臉上稍稍恢復血色,勉強笑道:「大哥,謝謝,沒你幫忙,我真的、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。」
  
  「不要一直謝我,我會害羞啦。」黃金田抓抓一頭亂七八糟的金髮,開門見山問:「到底發生什麼事?怎麼會怕成這樣?」
  
  「我……家、家裡……有鬼……」一開口,優兔不自覺打了個冷顫,雙手搓著兩臂,顯然那回憶一點都不值得再說一次。
  
  「刀疤鬼不是已經被收拾了?」
  
  「我、我不知道……」
  
  「……又是一個死鬼?」
  
  黃金田一說,背後馬上被彩華踹了一腳。
  
  「大哥……我好怕……」
  
  優兔的眼眸無助地晃動,其中滿是惶恐,黃金田一看就知道,優兔必定是遇見了什麼事情,否則不可能會怕成這樣。
  
  他細心地為被恐懼控制的女孩披上一件外套,也一起坐在床邊,繼續吹牛自己神功蓋世、天下無敵,這才安撫好對方驚慌失措的情緒。
  
  「大哥……」優兔抓著黃金田的手掌,為自己壯壯膽後,緩緩開口:「那天下課,真的跟平常一樣,我回到家,媽媽在煮晚餐,爸爸沒多久也回家了……一直到了晚上、晚上大概、大概十二點的時候……統統都變了……」
  
  「哪裡變了?」黃金田問。
  
  彩華站在一旁,凝視著那兩隻交纏的手,讓其中一隻手的主人有些不安。
  
  「氣氛,很恐怖的氣氛,比之前的刀疤鬼還要恐怖好幾倍……整個家裡,彷彿被潑上了黑漆,黑漆裡,就像是好幾、好幾百萬雙的眼睛,惡狠狠地瞪著我……」
  
  黃金田平撫了撫優兔不斷聳動的肩。
  
  「這種感覺我太熟悉了,有鬼,一定有鬼……整夜我都不敢閉眼,我想打電話給大哥,躲在被窩裡打了好幾次,都打不通……」
  
  黃金田抓抓頭髮,吶吶道:「大哥手機壞了嘛。」
  
  「Facebook上也找不到大哥,後來才知道,原來、原來我被刪除了好友……」優兔說到這裡,垂下了眼睫,好像溼了目眶。
  
  「是大哥的錯,大哥罪該萬死!」眼見無可辯解,黃金田雙手合十頂在額頭,內疚道:「原諒大哥好不好,下次,一定,絕對,不可能再犯!」
  
  優兔抓回黃金田的手,擦乾淚水,點著頭說:「沒關係。」
  
  「既然原諒大哥,那繼續說吧,大哥一定為妳報仇,看哪隻不長眼的鬼,我一掌滅了他!」黃金田義憤填膺,吹著牛皮。
  
  「後來、後來,我就被、就被鬼壓床了……」
  
  優兔的語氣中有著根本揮之不去的恐懼,她靠著黃金田,漸漸累積起一點勇氣後說:「我的手和腳都不能動彈……我好怕,想尖叫,但是、但是叫不出聲音……睜大雙眼,原來有一團、一團烏漆的黑影覆蓋在我身上……」
  
  吞了口唾液,黃金田聽得出神,故事正到了緊張之處,即便優兔的指甲已經輕輕刺傷了他的手背,他也沒發覺。
  
  「什麼都看不清楚……真的,好黑,燈早就熄滅了……只能大概感覺到有人跨坐在我身上,然後、然後好像有人唸了一、兩句我完全聽不清楚的話,再來……在我眼前,我看見了一根針……」
  
  「針?」
  
  這故事越來越離奇,黃金田一聽就渾身起了疙瘩,因為「針」是他這輩子最怕的東西。
  沒想到優兔肯定的點頭,道:「沒錯,就是針,銀白色的,好長好長的一根針……往我的眉心刺過來,我不停掙扎,但是沒有用……」
  
  「……這是恐怖電影才會出現的劇情吧,拿針穿頭也太獵奇了一點!」黃金田抖了抖身子說道。
  
  「大哥你相信我,我這輩子都不會騙你。」優兔著急的反駁著。
  
  「好好好,妳先說完,後來那根針登場之後呢?」
  
  「之後、之後,我就被刺到了,好痛,我痛到暈了過去,隔天醒來,一切好像又恢復了寧靜……」
  
  「妳該不會是作惡夢吧……」
  
  「然後媽媽全身是血……我嚇傻了……」
  
  「……」
  
  黃金田垮下臉,這件事已經開始超乎想像。
  
  「媽媽不斷大罵著我和爸爸,爸爸非常憤怒的向我和媽媽咆哮……他們互相怪罪沒有、沒有把我教好,說我是、我是不檢點、不要臉的女孩……我不懂、我不懂我到底做錯了什麼……」說到這時,優兔的淚已如雨下。
  
  「再來,爸、爸爸也開始傷害自己,說要自殺,我回過神趕緊打一一九,最後爸媽一起住進了醫院,讓阿姨和伯父照顧,而我一直、一直在找大哥想求救,從師大那裡找,一個系一個系的問,花了好久,才終於找到這……」
  
  聽完故事,黃金田心疼之餘也感到莫名其妙,優兔的爸媽他見過,根本就是正常的一般上班族和家庭主婦,怎麼可能會一夜之間心性大變,突然傷害自己?
  
  假如優兔沒說謊,那其中一定有鬼!
  
  眼前的高中少女哭得楚楚可憐,任誰都會想為她出一份心力,助她逃出苦厄,更何況是一向外硬內軟的黃金田,怎麼可能不打腫臉充胖子?
  
  「放心,大哥會處理,晚點我們就去醫院看看妳爸媽。」
  
  □□□
  
  在虛擬世界呼風喚雨的天動,難得鎖緊了眉頭,兩邊細長的眉毛快連成一線,彷彿遇到了什麼難題。
  
  依稀記得三年前,師大電子計算中心要求自己擔任伺服器管理的工作,比照業界的薪資。不過還是學業要緊,所以天動拒絕了。
  
  大概兩年前,網路上的國際駭客組織找到自己,希望能一起縱橫數據的世界,為至高的理想打拼。不過這和他的理想不同,所以天動拒絕了。
  
  好像是一年前,台灣的軟體產業龍頭,派專員到宿舍拜託自己,出任資訊安全分析師,不過Google也有找他,所以天動拒絕了。
  
  直到半年前,才賣掉一套可以透過USB隨身碟來竊取資料的軟體,天動把錢匯給媽媽,將家裡會漏水的屋頂重新修補。
  
  而如今,天動面前擺著一台三年前舊型號的筆記型電腦,他的工作是把充滿病毒的系統砍掉,然後安裝新的系統,俗稱「重灌」。
  
  蓓兒會找他幫忙的原因是「聽說你電腦很厲害」。
  
  就這樣,沒什麼道理可言。
  
  天動思考了一會,從口袋裡拿出一串鑰匙,將鑰匙圈上掛著的一個小型隨身碟插在滿滿都是病毒的筆電上,開始進行硬碟格式化後,重新安裝作業系統的工程。
  
  一旁的蓓兒負責玩貓,看得出來小白很不爽一直掙扎。
  
  就在天動的視線不知道是停留在蓓兒身上還是小白身上的時候,眼前忽然出現一杯香噴噴的咖啡,純白色的咖啡杯造型精緻典雅,看得出來對方的特別用心。
  
  「謝謝!」天動接過咖啡,輕輕放在桌上。
  
  春魚坐在一旁,關心問了幾句,不過她對電腦一竅不通,問了也是白問,但是天動還是傻傻地為她解釋整整半個小時,從愛護電腦講起,到釣魚網站的防備,再到網路詐騙。
  
  回到鄉下的國小當電腦老師,一直都是天動最大的心願,眼前春魚的程度和國小生相差無幾,正好可以當作實習。
  
  「像是MSN上會有很多朋友丟給你訊息,上面有時會附上網址,此時我們一定不能呆呆的就點下去,因為你朋友的帳號可能已經被人盜取……」
  
  春魚手掌靠在臉頰旁,掩住嘴說:「你是不是喜歡我們家蓓兒?」
  
  「所以我們要從網址的網域來判斷……嗯?妳說什麼?」
  
  「噓,別裝了,我看你的眼神就知道。」春魚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,「讓我幫你一把,讓蓓兒早點忘記黃金田這種爛人。」
  
  被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到手足無措的天動低頭不語,也不管是不是有人在一旁,就逕自陷入思考之中。
  
  「放心、放心,蓓兒跟我太熟了,她喜歡什麼、討厭什麼,喜歡去哪裡約會、討厭哪裡,我統統幫你列一張單子,保證你們發展順利……」春魚滔滔不絕的說著,十足媒人婆的架式。
  
  「這樣不對……」
  
  「……蓓兒呀,她最愛看變形金剛,下次你可以約……」春魚一愣,「哪裡不對?」
  
  天動忽然站了起來,低下頭向還坐在椅子上的春魚說:「黃金田雖然有時候是白目了一點,甚至是白癡了一點,但他絕對不是爛人!」
  
  聞言,春魚當場傻掉。
  
  「三十分鐘內,這個程序會自動跑完,就代表電腦已經重灌好了,該有的驅動程式,常用軟體都在裡面。就這樣,我先走了。」
  
  天動招招手,小白隨即跳出蓓兒的緊抱,一人一貓頭也不回、一聲不響離開了。
  
  「發生什麼事了嗎?」蓓兒問。
  
  「他是黃金田的好朋友?」
  
  蓓兒點點頭,眼中閃過一絲黯然。
  
  「唉唉……我真白目,又當了一回壞人。」春魚自嘲。

         OOO

  醫院裡,事態比黃金田想的還要嚴重。
  
  優兔爸媽的情況,連行醫多年的精神科醫生都不敢妄下定論,病徵有跳躍性思維、言語急迫、易怒、激動、不斷自責、具攻擊性、自殘現象。
  
  各種藥物都沒有顯著效果,狂躁症?憂鬱症?沒人知道,現在只能以鎮定劑控制,讓他們暫時進入休眠的狀態,但是健健康康的人總不能一直昏睡下去。
  
  優兔陪伴在自己爸媽身邊不斷哭泣,黃金田對醫學是一竅不通,只能乾瞪眼看著一個正值花樣年華的少女被淚水淹沒。
  
  站在病房外,黃金田苦著臉向彩華詢問:「妳覺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?」
  
  「我又不是醫生。」
  
  「不是啦,我是想問妳,這真的是鬼魂作祟嗎?」
  
  「……你有看到這附近有鬼嗎?」
  
  「有啊有啊,好大一隻!」黃金田立刻很沒義氣地指著彩華。
  
  「除、了、我、之、外、呢?」
  
  「除了幾隻路過的病死鬼,以及原本就住在病房裡的小弟弟鬼,目前沒有任何發現,看起來也沒什麼可疑之處……」黃金田抓著一頭金髮四處張望,用著偵探小說的口吻道。
  
  彩華正色道:「雖然看不出什麼問題,但我不喜歡這個女孩……」
  
  「怎麼了?」
  
  「像狐狸精。」
  
  「我怎麼感覺不出來?」
  
  「哼!」
  
  彩華撇過頭,雙方對話結束。
  
  反正黃金田早就習慣她喜怒無常的特色,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,就算鬧再大的脾氣,到了隔天也就消了。
  
  走進病房內,黃金田輕聲說要暫時離開,去尋找高人相助,優兔將爸媽再次託付給親戚,決定跟著黃金田一起解決問題,就像之前的刀疤男一樣,她相信最後爸媽必定能夠恢復正常。
  
  離開醫院,黃金田騎機車背後載著優兔,彩華飄浮在空中、緊緊跟隨。
  
  看著IPhone上的衛星導航系統,黃金田沒浪費多少時間,大概一個多小時就到了桃園,來到一間「青園佛堂」,拜訪一位林姓的密宗大師,這可是網路上的網友極力推薦,還給到五顆星評價的高手。
  
  黃金田很有自知之明,要降妖除魔還是得找專業人士,自己只不過是嘴砲伏魔師,連彩華都擺不平,更何況是優兔口中會拿針刺頭的黑團厲鬼。
  
  一踏進大門,四周的密宗法相好像泛出某種聖潔光芒,鼻子裡淡淡的檀香味讓人精神一振。迎面而來,一位手掛佛珠,帶著爽朗笑容的中年人從內堂漫步而出,腳步沉穩有力。
  
  「女孩,妳受苦了……」
  
  一見優兔,大師雙手合十,表情凝重。
  
  優兔也跟著雙手合十,向大師低頭行禮。
  
  「什麼都別說了,我懂妳的苦,先讓我運功導氣,讓妳好受一點。」大師手一橫,指向內室。
  
  優兔神色殷切,心想大哥推薦的大師果然很有一套,一眼就看清自己發生的事情,而且二話不說就願意伸出援手。正當她準備跟大師走的時候,卻被一旁默不吭聲的黃金田拉住。
  
  「走吧。」
  
  「為什麼?」優兔疑惑。
  
  「聽大哥的,走吧。」黃金田猛地一拉,帶著優兔離開。
  
  「施主,這位女孩業障隨身,不讓我幫忙,十日之內必死無疑呀!」
  
  黃金田已經在發動機車,將安全帽丟給還是很不想離開的優兔。
  
  「聽我一勸,這女孩的生命皆在施主的一念之間,請再三思量、再三思量。」
  
  黃金田已經跨上機車,帶著優兔快速離開,走之前還丟下三個字。
  
  「死神棍……」
  
  連彩華都看不到,還自稱什麼密宗大師,黃金田在心裡暗罵。
  
  儘管好奇,但優兔沒有多問,只是一心一意相信自己的金田大哥,這種安心感好像是累積了好幾輩子一樣,無法用言語形容。
  
  一間不行沒關係,反正還有很多間,黃金田看著手機找路,下一間「玄武神壇」就在新莊這裡,從桃園回來正好會路過。
  
  他們找了很久,原來玄武神壇就在一旁老舊公寓之中,完全不起眼的轉角處。
  
  玄武神壇外擺著的金爐上面,插著幾根早已經燒完的香,裡面燃剩的灰積了厚厚一層,看來已經好久沒有清理過。
  
  一見有人上門,裡面一位年約五十的中年婦女走了出來,身著湘黃道袍,手持拂塵,仙風道骨的樣子。
  
  黃金田已經開始在心裡嘆息,但這次他沒有立刻走人,反而是隨著道姑走進神壇內,看會說些什麼。
  
  懶得聽神棍廢話的彩華閒得無聊,到處走走看看,反而是優兔一臉專注地仔細聽著道姑講解一些道法、佛法、因果、輪迴。
  
  花了整整一個小時,優兔甚至已經拿出紙筆記錄,直到道姑說要購買神像和道符的時候,黃金田就知道可以準備離開了。
  
  之後又跑了三、四個宮廟,還是一無所獲,毫無意義的一趟旅程,讓他有點氣餒。
  
  優兔還是沒有問為什麼,她就只是跟在黃金田身後。
  
  最終,夜幕都低垂了,黃金田將IPhone裡記下的網友推薦全部刪除,迫於無奈之下打了一通電話,給他自從和蓓兒分手之後最不想聯絡的人。
  
  沒幾秒後,電話接通,黃金田張大嘴驚恐道:「月婆,有鬼!快派冥婚交友中心的高手來救命啊!」
  
  □□□
  
  離開蓓兒的宿舍已經有點晚了,師大校園內的幾盞路燈還是亮著,但是路上已經沒有什麼學生。
  
  也不知道為什麼,一向以冷靜著稱的天動,腦海裡亂糟糟的,理不出個結果。蓓兒人很好,她的室友也是,根本沒道理發脾氣。
  
  小白趴在自己的專屬座位,天動也不在意頭頂上多一條貓,這對主人和寵物就這樣漫步在校園裡,迎著夜晚涼風,想要走回男生宿舍。
  
  「這隻貓,不正常。」
  
  天動猛然回頭,不知道是誰在說話,小白弓起身子,嗅到不尋常的氣息。
  
  「帶回去看看?」
  
  「有任務在手,難道要多事?」
  
  「反正已經達成,晚點回去報告無差。」
  
  一男一女正在對話著。
  
  但天動就只聽得見在自己身邊兩公尺內,沉悶的女音不知道在對誰講話。
  
  小白跳落地,對著空氣張牙舞爪,天動四處張望確定周遭空無一人,不斷的尋找聲音來源,直到眼前一閃,一個身披黑袍的女人站在小白之前。
  
  黑袍遮住了全身,只露出一張微胖的臉,脖子上刺著一個古字「鰈」。
  
  「少年,借你的貓一用。」
  
  天動強迫自己冷靜思考,企圖研究出眼前的女子是如何憑空出現的,但是氣勢上也不能輸人。
  
  「不要。」
  
  雖然是肯定句不是問句,但是眼前的少年卻給了否定句,黑袍女向旁邊問:「鶼,他說不要,怎麼辦?」
  
  「不會搶嗎?我們永死會要東西還需要問嗎?」名叫鶼的男子怒氣沖沖,可是天動完全沒有聽見。
  
  「喔,但是掌舵生氣怎麼辦?」
  
  「我們殺他滅口,有誰會知道?」
  
  「對喔。」
  
  黑袍女伸出一隻拳頭,握緊發出劈里啪啦的聲音:「少年,不給我就要搶了。」
  
  小白已經按耐不住,向前一撲,卻被黑袍女一腳踹倒,滾到一旁。
  
  天動隨即反應過來,往黑袍女撞去,卻被一掌撂倒,至於怎麼出手,怎麼會倒在地上,怎麼全身痛成這樣,全部都不知道。
  
  小白看主人倒在地上,更是狀若瘋虎,想將對天動不利的女人咬個粉碎,但可惜他只是一頭貓,再兇,也只是一頭比較兇的貓。
  
  再踢,小白再次飛了出去,這次撐了幾下,四足發力卻站不起來。
  
  只見天動拉住黑袍,大聲求救的時候,周遭空間一黑,路燈熄了、月滅了、星光暗了,抽離了任何光線,視覺裡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黑闇。
  
  「現在我們已經在黑死結界裡,鰈,不要有任何顧忌,快動手殺人取貓!」鶼向黑袍女大喊。
  
  「這個人很難纏,死不放手的,真討厭!」
  
  名為鰈的黑袍女嘴裡抱怨,一拳擊落,天動嘴角溢出了血,腦袋裡再也無法冷靜思考,這不是魔術,這也不是最新的4D虛擬環境,這是貨真價實的力量。
  
  小白倒在地上,兩顆琥珀色的大眼凝望著天動,如果牠有如同人類的心思,必定會這樣子想……
  
  『這人好蠢……』
  
  鰈右手束起黑袍,一腳往天動腰間踢去,但對方仍沒有放手,嘴裡還大叫著小白快走。
  『有誰會為一條貓這樣?』
  
  鶼不斷催促,鰈咬緊牙,兩頰鼓起,五指併起成掌,斜掌成刀,一刀往天動砍去。
  
  『我流浪了多久?真的沒遇見過這種笨蛋……』
  
  肩頭濺起一片血花,天動已經無力再抓緊黑袍,只能勉強說:「小白,快逃……」
  
  『師父說人心險惡,要我小心之餘,盡量體會,於是,流浪人間四年半了,不過……還有半年。』
  
  「殺人毀屍滅口,這麼簡單是要我說幾次?鰈,妳的天耳通壞了?」
  
  無可奈何,鰈閉起眼睛,一轉身,一刀劈向已經無力動彈的天動。
  
  「給我住手!」
  
  黑死結界內爆出燦爛的白光,小白從光裡跳出,然後逐漸變大,逐漸變為人,變成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,而她周身纏繞的濃稠白煙,也讓鰈看不清小白的真身。
  
  「果然是禽派!比起神話中靈體的遙不可及,能得到禽派的精魄也是天大的爽事!」鶼拍手大喜,彷彿撿到珍貴無比的寶物:「趁她自毀獸軀,修為半廢,此時得到她,修行便可大進啊,連我們也能學會觸機通,道玄界內誰能不尊?」
  
  鶼還在洋洋得意之時……
  
  驀地,白色光芒中,劃出五條白線,正直取痛下殺手的鰈。
  
  查覺到危機來臨,鰈強制停止手刀的殺勢、轉身回守,可惜已經慢了!
  
  視覺裡的五條白線,就是小白五指成爪劃出的致命軌道,不斷不斷的逼近。
  
  擋不下來,鰈只能勉強側身躲過,胸前的黑袍成了碎片,象徵了差點重傷的可怕情況。
  
  「黑死結界,扭殺!」
  
  眼見不妙的鶼,趕緊雙手成印,將殺機融在一片漆黑之中,但小白怎麼能讓敵人予取予求,危害到天動。
  
  粉嫩的拳頭一握,白光全部消失,再次張開,又成五個白色光點,再凝結為五條白線,這次速度更快、來勢更猛。
  
  擋無可擋!
  
  鶼才按到第二個印訣,眼眶睜到最大,迎接自己魂飛魄散的那一毫秒。
  
  死了!
  
  再死,連地獄都沒資格再去。
  
  只能淡化成光點,慢慢消逝。
  
  來不及悲傷自己丈夫再次亡故,鰈向後一跳隨即離開了黑死結界,而那一片漆黑的世界也逐漸有了微弱的光明,緩緩崩解。
  
  小白撫胸嘔紅,腳步蹣跚地走到天動身邊,只想知道他傷的如何。
  
  天動吃力的睜開雙眼,眼底躍進了一位穠纖合度的身影,他知道這是小白,沒有邏輯上的原因,反正那種感覺就是小白沒錯,他知道。
  
  「你、你……還好嗎?」剛剛強行破了五年之限的小白,語氣虛弱。
  
  「我、我不是說……以後……以後不要傻傻地護在我前面……」
  
  天動習慣性的用手磨蹭小白的頭後,又張口喃喃說了幾句,但是已經難以聽清了。
  
  小白將耳朵附在天動嘴邊,只想聽得更清楚。
  
  「還有、還有……妳、妳怎麼會……怎麼會……沒穿衣服?」
  
  小白猛地一愣,隨即兩手遮在自己胸前,一聲尖叫,血液直衝腦門,暈了過去,就倒在天動身上,接著身軀漸漸縮小,又變回了白貓。
  
  這對主人和寵物的組合,一同倒在了冷冷的師大校園裡。
  
  春魚不屈不饒,持續對蓓兒洗腦當中,內容絕大部分是在痛罵花心男人有多垃圾。
  
  蓓兒兩手死死摀住耳朵,表達無聲的抗議,一邊東瞧西看,想找個藉口脫離春魚的魔音穿腦,那台剛剛重灌完畢的筆記型電腦上,天動的隨身碟剛好忘了帶走。蓓兒一個箭步拔起隨身碟後急急忙忙出了門,除了物歸原主以外,剛好可以脫離自己姊妹的無窮碎唸。
  
  女舍和男舍的距離,剛好是師大校園的南和北,一路快步跑著,蓓兒希望能追上天動,但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畫面,讓蓓兒一步踩空摔了一跤。她在勉強爬起來後,趕緊搖了搖倒臥在地上的天動,對方卻毫無反應。
  
  「……咁點算呀?」
  
  蓓兒擦了擦沾滿血的一雙手,撥出兩個號碼。
  
  一個是一一九,一個是黃金田的手機。
  
  □□□
  
  「小子,終於想開了嗎?」
  
  好久不見的月婆,聲音一樣嘶啞。
  
  「月婆,有鬼!快派冥婚交友中心的高手來救命啊!」
  
  「大驚小怪,這世界上哪裡沒有鬼?」
  
  「不是啊,這隻鬼特別恐怖,會用針插頭耶……」黃金田對著話筒將優兔家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報告完畢。
  
  「……」月婆沉吟一會,才緩緩開口道:「潘幼芏並非我們交友中心之會員,縱使她父親是我們的電腦工程師,上次已經幫過一次忙,也算是兩不相欠了。」
  
  「沒血沒淚……」
  
  「小子,奉勸你一句,別多管閒事,以免後悔莫及,有鬼纏上潘家自然有他的因,硬是插手對你沒好處。」
  
  「我要找燕歸,麻煩電話換人。」
  
  月婆淡淡道:「燕歸去高雄出差,那裡有一件案子急需人手,我派她去了。」
  
  「……好吧。」連最後的希望都落空,黃金田難掩落寞地掛掉電話。
  
  「大哥,怎麼樣了?」優兔焦急問。
  
  正當黃金田準備唬爛,以安慰優兔不安的情緒之時,手上的IPhone又響了起來,按下通話鍵,魂牽夢繫的聲音只丟下一句話後便匆匆結束了。
  
  「署立醫院,阿動受傷了。」
  
  一路上,黃金田用快要飆壞機車的驚人時速前進。
  
  「我來了!阿動等我!別死!」


作者: nhk715066    時間: 2012-9-8 03:06 AM

本帖最後由 dr.nokia 於 2012-9-9 09:03 PM 編輯

第五章 幸福大結局

  「是誰說我要死了?」
  
  剛縫完十七針的天動,語氣無奈至極。
  
  黃金田絕口不提是自己腦補的,趕緊轉移話題說:「我打電話給你媽吧,這樣回宿舍誰照顧你?」
  
  「你敢打給我媽,讓她就為了這種小傷,從台南白跑到台北一趟,看我會不會踹你!」天動虛弱地走向黃金田攔下的一輛計程車,環視了一圈都沒有看見蓓兒的蹤跡。
  
  「醫生說要你住院一天觀察傷口,你愛逞強我能怎麼辦?」黃金田聳肩,眼睛也到處掃描尋找著蓓兒的身影。
  
  「今天禮拜五,日本那邊釋出新番,在醫院我怎麼能坐得住?」天動改變了幾個姿勢後才找到最不痛的那個方式上車,「要先去獸醫院一趟。」
  
  「幹嘛?」
  
  「蓓兒幫我送貓去醫院……」天動低頭思考了片刻,喃喃自語道:「唉,也不知道有沒有問題。」
  
  「什麼?」
  
  其實黃金田只有聽到「蓓兒」這兩個字。
  
  「反正去欣欣獸醫院就對了,還有……」
  
  天動偷偷指了指坐在前座的女孩,壓低音量問:「她是誰?」
  
  黃金田看了眼兩手交握,似乎緊張兮兮的優兔,再看了眼靜如止水的彩華之後,嘆了口氣:「一言難盡!」
  
  目的地到達後,只有天動一個人下車,黃金田在車上探頭探腦,不知道在尋找什麼。
  
  進了欣欣獸醫院,裡面也沒有蓓兒的蹤影,護士說她放下貓後就獨自離開了,只有留下聯絡電話和一些費用。
  
  護士將已經恢復、只有皮外傷的小白抱給天動,關心了這對主人和寵物怎麼會弄到全身都是傷,在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後就讓他們離開。
  
  一靠近計程車,小白頓時躁動不安,開口喵喵嘶叫,表情皺成一團。
  
  「連貓都討厭你。」天動平靜地說。
  
  「欸,人身攻擊喔。」黃金田抗議。
  
  「帶我到師大門口就好,今天累了,看完零之使魔,想早點睡。」天動用兩手圈起小白的小臉,不斷上下左右端詳,企圖發現什麼。
  
  早就習慣天動怪異行為的黃金田也沒多問,只是擔心道:「現在因為你在校園裡被搶劫,整個師大鬧哄哄的,你以為回去以後還有時間看什麼動漫嗎?」
  
  「這我倒是沒想到。」
  
  黃金田暗笑道:「校方的人要找你,警方的人也要找你,今夜能睡就不錯了,不要有其他妄想。」
  
  「那去你家好了,借我睡一晚。」
  
  「……」彩華。
  
  「……」優兔。
  
  「……」小白。
  
  「……」黃金田啞然片刻,「呃……我家喔、我家有點……擠。」
  
  「怎麼?不願意就算了。」
  
  「怎麼會不願意呢,我爸媽常說出外靠朋友,更何況是同一個村子裡出來的朋友,你說是吧。」
  
  「有電腦、網路嗎?」
  
  「有啦,一應俱全。」
  
  「嗯。」天動又開始研究起小白,不發一語。
  
  『到底自己一房一廳的宿舍還能增加多少房客呢?』
  
  黃金田自己也不知道。
  
  □□□
  
  黃金田宿舍樓下的小七便利商店,可能是因為深夜的關係,生意平淡不說,連路過的車輛都很少。
  
  店員站著打起瞌睡,如此高深的睡眠技巧,看得出來是經歷了很久的偷懶訓練而成。
  
  天動原本是打算買些牙刷、毛巾之類的盥洗用品,但一看到架子上的御飯糰,肚子頓時餓了起來,才驚覺原來自己連晚餐都還沒吃。
  
  小白一副病懨懨的樣子,趴在天動頭上,但是在看到鮪魚罐頭後,也突然來了精神,喵喵兩聲。
  
  「我實在搞不懂,妳到底是人是貓……」天動手上抱著幾個罐頭和御飯糰,「我暈倒之前的確是有看見一位、一位沒穿衣服的女人啊。」
  
  叫醒店員結完帳後,天動在商店外找了張椅子坐下,打開了鮪魚罐頭遞給小白,撕開飯糰包裝後塞進自己嘴裡。
  
  「不過貓變人,也太超現實。」但是那位能夠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,外加力大無窮的黑袍女,也證明了這世界上沒什麼是不可能的,天動心忖。
  
  「這世界,遠遠超乎現實的事多得很。」小白用嬌嫩稚氣的聲音說著。
  
  「為什麼我會不覺得驚訝呢,我養的貓居然會說話。」天動鄭重其事道。
  
  「我可是禽派第三百四十二代傳人,別小看我。」小白驕傲地報出來歷,嘴裡還咬著軟軟的鮪魚肉。
  
  「……沒事變成貓幹嘛?」
  
  天動已經開始努力適應,這個超脫正常邏輯的世界。
  
  「沒辦法呀。」小白嘆口氣,「師父說禽派以擬獸入道,為了嚐盡世間冷暖,便要強迫化身為最低賤的飛禽走獸五年,苦行人間。」
  
  聽完,天動低頭絞盡腦汁後,便自暴自棄道:「其實我根本聽不懂……」
  
  「唉唉,你就想成武俠小說那樣,主角要得到絕世武功,總是要付出一些努力再加上一點機緣嘛,五年之限就是為了如此,懂了吧?」小白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。
  
  「不到五年會怎麼樣?」
  
  小白頓時止住想鑽進罐頭裡將鮪魚舔乾淨的衝動,神情有些悲哀,彷彿正訴說一件很傷痛的事。
  
  「硬是打破五年之限恢復人身到底會怎麼樣……我也不知道,因為禽派開山傳到現在三百四十二代,只有我這位不肖子孫不能撐過五年……」小白舔了舔嘴巴。
  
  天動雖然對此感到抱歉,但是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樣取得一隻貓的原諒,所以選擇再為小白打開一個罐頭。
  
  「妳不能變回人嗎?」
  
  「不知道,反正已經無法隨心所欲變形,唉唉……大不了就一輩子當貓吧……」小白也不管情況有多嚴重,繼續大口吃肉。
  
  天動在腦海裡計算了一下養貓所需的費用後,誠懇道:「沒關係,我養妳一輩子。」
  
  「啐!才不需要你養,我流浪四年多,隨便翻翻垃圾桶、吃一些剩下的食物,還不是活得好好的。」小白昂著首,謝絕「主人」的好意。
  
  「垃圾桶裡的食物,有比鮪魚罐頭好吃嗎?」
  
  被天動一語道破重點,小白怔住,略略在心底比較了一下之後,貓爪重重拍桌,倔強道:「可惡……這罐頭真是害人至極!」
  
  天動只是淺淺地微笑,不發一語,望著小白繼續將第二個罐頭吃光後,又走進便利商店內再買了兩個。
  
  「走吧,回去睡覺。」
  
  小白一聽,急忙搖頭。
  
  「別這樣,回去再吃吧。」
  
  「千萬不能去住那傢伙的家!」
  
  天動提著塑膠袋問:「為什麼?」
  
  小白沉默不答,表情很是猶豫。
  
  「說吧,我們之間有什麼話不能說?」
  
  小白咬了咬牙,才下定決心回答:「那個黃色頭髮的傢伙,是你的好朋友嗎?」
  
  「嗯……算是吧,從小認識。」
  
  「他身邊跟著一眼赤紅的女鬼,非常危險,就算我全力以赴也未必是她的對手,何況我現在自廢道行,靈力只有原本的一半不到。」
  
  「那怎麼辦?」天動蹙起了眉頭,雖然聽不懂一眼赤紅代表什麼意思,但是有女鬼跟著總不會是好事。
  
  「我們快走呀!」
  
  「不行……」天動一臉沉著,原本就已經很憂鬱的眼神,此時再添凝重,「如果真像妳所說的那麼嚴重,會攸關到金田的性命問題,那我們一定要幫幫他。」
  
  「大笨蛋,要救人好歹等我靈力恢復呀,這樣去不是擺明送死!」小白用滿滿都是魚油的嘴巴,死死咬著天動的衣袖,不讓他走。
  
  「靈力到底是什麼?」
  
  天動用手指磨蹭著小白的額頭,「妳的靈力什麼時候可以恢復?」
  
  「靈力就是精神力,靈魂裡最純粹之力,一切道術的根本,是已經在天上當神的老子祖師爺發現的……唉唉,你一個俗世之人我沒辦法溝通啦。」小白埋怨。
  
  「那什麼時候可以恢復?」
  
  「一個月……啊,半個月就好……」
  
  其實這輩子能不能恢復都很難講,小白說了一個善意的謊,只希望天動能緩一緩。
  
  「不行,這種事等不了半個月。」
  
  天動緩緩閉起眼,任由深夜裡的涼風吹亂自己的長髮。
  
  受不了自己主人的倔強,瀕臨崩潰的小白無言到在桌上打滾。
  
  □□□
  
  隔天早上,天剛剛亮,一夜都睡不著的天動,不斷用各種理由邀黃金田離開宿舍,直到小白的尾巴舉起表示OK,才找到彩華沒有跟來的時機。
  
  今日天氣難得烈陽高照,天動抱著小白坐在小七便利商店前的座位上,黃金田坐在旁邊,和昨夜不同,現在早上八點,正是一堆上班族和學生來來往往,客人正多的時候。
  
  兩個男人就在人潮之中,最不起眼的角落低聲交談著。
  
  「你要拋棄蓓兒,去交一個高中生當女朋友,我不管你。」
  
  「我說真的,優兔真的不是……」
  
  「你一兩個月都不去學校,完全不在乎父母親辛苦工作繳納的學費,我不管你。」
  
  黃金田抓抓頭髮苦笑,一臉滿是羞愧。
  
  「但是你白目到,身邊帶著一個厲鬼,還跟她打情罵俏,這就超過了。」天動的態度異常嚴峻。
  
  黃金田原本還打算裝瘋賣傻,但沒想到天動竟一口戳破所有可以轉移話題的可能。當下他睜大雙眼,笑容凍結,「你也看得見彩華。」
  
  「我手上有美國研發出來的異次元空間三菱鏡,當然看得到。」天動冷冷道。
  
  「……你真的有這種豪洨東西?」
  
  「你覺得我在乎你相信嗎?」
  
  黃金田像隻戰敗的老狗,只能垂下雙耳和尾巴認輸。
  
  天動用眼神向小白確認周遭沒有任何鬼靈之後,開始啟動老師模式,滔滔不絕地向黃金田闡述人生的道理,從對爸媽敬孝,講到自身安全,再說到人際關係,最後談到了彩華。
  
  「彩華看起來是很恐怖,但生前是個好女孩,死後也絕對是個好鬼,只是因為我和她姊姊的關係,所以才讓她變得比較鑽牛角尖一點。」黃金田急忙為彩華解釋道。
  
  「人長時間和鬼靈相處,不止身體會變差,運勢也會變得低落,對什麼都不好。」天動照搬小白所言,模樣一板一眼,恰如其分。
  
  「不是啦,阿動,這是有原因的,因為我命格太硬,所以彩華算是幫……」
  
  見他執迷不悟,已經是被鬼迷惑,天動也不願再聽他解釋,直接打斷黃金田的話,說:「別信魔鬼跟你說的任何話,快點清醒過來!」
  
  「那這樣好了。」黃金田難得在天動面前強硬起來,「我們做個實驗,証明彩華真的是好鬼,絕對不會害我。」
  
  「你打算怎麼做……」天動緩緩道。
  
  黃金田正經道:「我要借異次元空間三菱鏡一用。」
  
  被擺了一道,天動低頭瞄了眼腿上的小白,卻沒想到小白的貓頭慢慢點了一下。
  
  「可以!」天動充滿十足把握道。
  
  桌邊的兩人一貓,在這光天化日之下,各懷心思。
  
  □□□
  
  在小白的指示下,天動穿梭在台北市萬華區的傳統市集中,打算購買異次元空間三菱鏡,借黃金田一用。
  
  東轉西彎,穿梭在叫賣的商販之中,也不知道走了多久,才在一處較無人潮的三角窗前停下腳步。
  
  小白說是這裡,天動抬起頭看招牌,「皇甫香燭」。
  
  這間香燭店看起來已經超過三十年歷史,處在一棟好像已經無人居住的洋房的一樓店面,外觀雖然破敗,但天動一入其中,便發現裡面整潔乾淨,各類檀香、銀箔金紙、金爐、蠟燭、香環羅列,老闆只有一個老人,自稱姓皇甫,但沒有說名字。
  
  在如此古色古香的香燭店中,天動極有禮貌地告知來意。
  
  「我想買異次元空間三菱鏡。」
  
  老人一聽,微笑搖頭不語。
  
  倒是小白在天動頭上呵呵嬌笑,還吐了吐丁香貓舌。
  
  老人責備道:「禽派小妹,不要開這位小哥玩笑。」
  
  「好吧、好吧。」小白一躍而下,落在櫃台之上說:「我們要買『符天眼』,三小時的那種,『血點滴』一劑,『彼岸花蕊試紙』一片。」
  
  老人熟練地從櫃子裡拿出一張A4大小的黃紙,上面已經畫好龍飛鳳舞的符咒,像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古老圖騰。再打開身後的石盒剝下一片深紅色的長條紙,最後到冰箱裡拿出一罐透明無色的眼藥水。
  
  「跟『符天耳』一起購買,七折。」
  
  「我們沒什麼錢了……」
  
  小白很準確算出天動皮包裡的新台幣只有兩千多元,原先打算購買的三樣道具,加一加後剛好花到只剩車錢。
  
  將客人要的商品細心放入紙袋後,老人和藹笑著再從櫃子裡拿出一張符天耳,連同之前的符天眼一起摺成掌心大小的八卦狀,放入塑膠袋裡拿給天動。
  
  天動乖乖掏錢之後,老人仔仔細細地向消費者講解商品的使用方式和注意事項。
  
  約莫五分鐘的時間,聰明絕頂的天動就已經徹底了解手上道具的功能。
  
  帶著感激的心與老人告別,這一人一貓,用閒晃的方式走出這間有如都市傳說的香燭店,離開了空氣裡瀰漫著一種舊時代氣氛的萬華。
  
  
  路上,小白終於受不了天動那一雙有如好奇寶寶的眼睛,大概介紹了一下道玄界,但彷彿有無止盡問題的天動還是不斷發出疑問。
  
  「這間皇甫香燭店,就是道玄界內大名鼎鼎的皇甫家族為了賺錢所設的產業之一,皇甫家以研發販賣法器、道具聞名,資產眾多,人人稱羨……」小白臉色一黯,「哪像我們禽派人單力薄,老狗師父又整天只會喝酒敗家,才研發出當流浪動物來修行的愚蠢方式……
  
  「唉唉……什麼叫修行者應該視金錢如糞土?」小白抓了天動幾下,表達不滿後道:「我們也是要吃飯,沒錢買難道要去搶嗎?而且有的教派有眾多門徒要養,有的教派專收孤兒來教養訓練,難道這些都不用錢喔。」
  
  天動點點頭,大概了解了一些有關道玄界的現況之後,肚子裡還是有幾個問題想問,但小白一身傲骨,只喵了兩聲就不理他,顯然是不願再多作回答了。
  
  沒想到會被自己養的貓討厭,天動只是淡笑不以為意,徒步無聊之間便從紙袋裡好奇地拿出符天眼,握在手中。
  
  行人道上原本只有三三兩兩的路人,在他忽然感到眼前一亮後,又多了幾人。
  
  天動嚥下一口口水、喉結跳動,此時的畫面已徹底顛覆掉他原本堅信不疑的基本邏輯。
  
  路中央,一女躺臥,任由行車來回。
  
  超商裡,男孩蹲著,不畏冰箱酷冷。
  
  電線桿上,女孩跑跳,追著麻雀玩耍。
  
  身旁不遠處,一男哭泣,飄浮在空中,悲哀屬於他的過去。
  
  天動在這握住符天眼的這秒鐘頓悟,這個世界絕對不是笛卡兒、伽利略、牛頓、愛因斯坦所說的如此簡單。
  
  面對這個世界,即便是諾貝爾獎得主,也應該覺得自己渺小。
  
  □□□
  
  下午時段,天氣一般般。
  
  理當上班上課的日子裡,黃金田的小宿舍裡卻塞滿了人。
  
  優兔坐在吃飯的圓桌旁,在一張稿紙上拼命寫作,她雖然向學校請了長假,但為了不留級重讀,所有科目的作業還是要乖乖上繳,老師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給個及格分數。
  
  天動坐在椅子上,小白窩在他的兩腿中,手裡握著兩張被折成八卦狀的黃紙,木訥地看著彩華,沒有招呼,沒說半句話。
  
  彩華也不退讓,睜著一紅一黑白的眼睛,看了回去。
  
  黃金田夾在兩人的視線之中,表情尷尬,渾身難受,恨不得在宿舍裡挖一個洞躲好,至少有個安生之處。
  
  「欸,你們別鬧了啦,大家都是好朋友啊。」
  
  黃金田向對峙中的一人一鬼喊話,希望他們能和平共處。
  
  寧靜的客廳裡,忽然有人說話,優兔抬頭一看是黃金田,早就已經見怪不怪,上次問過他為什麼老是要和空氣說話,得到的答案是:「這是第一第二第三人稱思辯法,簡單來說就是自己和自己說話,更簡單來說就是自言自語。」
  
  不愧是黃金田,總是能夠把四個字解決的句子,變成三十七個字的廢話連篇!
  
  不過,還是成功騙過了對大哥百分之百信任的優兔,彩華能夠更肆無忌憚的說話,黃金田也能順利回答對方。
  
  就在優兔持筆低下頭,重新回到自己的作文世界之後,天動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。
  
  「實驗?」
  
  「……」
  
  黃金田嘴巴張呀張的,就是說不出一句話,其實他的腦袋裡壓根就沒什麼測試彩華的計畫,會說要借異次元空間三菱鏡也只不過是看準天動在唬爛,想讓他自打嘴巴,但卻沒想到打爛了自己。
  
  「早就知道你隨便說說。」天動拿出紙袋晃了晃,「兩個測試,證明妳無害。」
  
  第二句很明顯是衝自己而來,彩華不甘示弱道:「可以,但是你要告訴我,是怎麼看見我、聽見我。」
  
  「成交。」
  
  天動不慌不忙,從紙袋拿出一罐透明眼藥水,擁有觸機通的彩華輕鬆接過,在手上搖晃端詳,好奇這小小的玻璃罐為何可以無視陰陽之隔。
  
  「此物名『血點滴』,將它滴在妳的雙眼之上,若流下眼眶的是紅色,那表示妳隨時有可能控制不住自己,被心魔吞噬,若流下的依然是透明無色,那代表妳自制能力極強。」

  眼看天動拿出專業道具,再加上有模有樣的解說,連黃金田都開始認真了起來,對測試的結果感到緊張。
  
  又聽見天動說一些很奇怪的話,而且看起來也不像是在對黃金田說,優兔再次抬起頭,疑惑地看著客廳中央的兩人。
  
  沒有一絲猶豫,彩華在自己的雙目上點了幾滴藥水,任由眼眶裡的液體打轉,接著緩緩落下臉頰,淨白的皮膚上沒有沾上一點紅色。
  
  「你看吧,你就是白蛇傳看太多,總覺得自己是法海和尚。」黃金田撫手叫好,神色得意無比。
  
  「還有一樣。」
  
  天動在紙袋裡拿出一片深紅色的紙片,交給黃金田後道:「這是『彼岸花蕊試紙』,忘川旁生長的彼岸花所製,貼在胸前,可以測驗被陰氣侵蝕的程度,越黑越是嚴重。」
  
  沒想到這次是測試自己,黃金田為了證明彩華是個好鬼,吞了口口水,掀起上衣,就把深紅色的試紙貼在胸口之上,過了整整五分鐘毫無反應,顏色絲毫沒有變黑。
  
  這只證明了一件事,彩華能夠抑制自己的陰氣不致外露,所以對人體無害。
  
  「哈哈哈!」難得可以折天動銳氣,黃金田大笑三聲。
  
  「換我了。」彩華輕輕道。
  
  天動看了眼腿上的小白,只見她淺淺點頭,雖然出乎意料之外,但這世界上似乎真的有對人無害的鬼。小白在心底檢討起自己,是不是太過執著於人鬼殊途,卻忘了人鬼本為同根而生。
  
  「是我誤解了,抱歉!」天動向彩華低頭道歉,伸出右手,慢慢攤開右掌,展示了符天眼、符天耳。
  
  彩華一把抓過,失望地嘆了口氣說:「就是這個?我還以為天眼、天耳通有什麼速成法,唉……有夠無聊。」
  
  因為掌上的符籙離手,已經無法看見、聽見鬼魂的天動,只是眼睜睜地看著原本在手上的道具被拿走,然後拋到了地上,再看見剛開始便坐在圓桌旁,一臉好奇的優兔一個箭步將符天眼撿起。
  
  原本稚嫩的臉蛋開始僵硬。
  
  纖細的頸子逐漸發紅。
  
  一雙柔荑握成了拳,彷彿用盡全力。
  
  嬌滴的櫻唇大開,大口大口吸氣……
  
  然後……
  
  「啊啊啊──」
  
  一聲充滿驚駭的尖叫,瞬間劃破原本氣氛輕鬆的黃金田宿舍。
  
  優兔手上握著不知道何時撿起的符天眼,全身像發狂似的猛烈顫抖,滿臉通紅,上下兩排的貝齒因為害怕而互相敲擊,甚至還咬破了一點舌尖,讓蒼白的唇上沾上了血。
  
  無可名狀,一種已經放棄掙扎的失落感,讓優兔忘記口中的疼痛、放聲大哭。
  
  「跟、跟來了……惡鬼、惡鬼跟來了……」
  
  一隻怯怯的手,指著黃金田身旁的彩華,彩華的臉開始扭曲起來,彷彿什麼秘密被人拆穿、因而惱羞成怒,一頭白髮無風飄動,天花板的燈一閃一滅。
  
  「不可能吧……」黃金田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,只有彩華一人,看著她秀麗的面容怒眉倒豎,頓時覺得有些陌生……而耳邊聽著優兔的尖叫聲,心裡也大概明白真相是有多麼的不堪入目。
  
  「是、是她……那天原本、原本穿著一件黑袍……今天沒有,但是我不會、不會認錯……是她!」優兔哭音混著抖音,在大哥面前鼓起勇氣指證。
  
  「兇手是妳嗎?」黃金田發問,即便他已經知道答案。
  
  「哼……」彩華沒有回答,但事實卻擺在眼前。
  
  「到底是為什麼?彩華……」後退幾步,刻意護在優兔身前,黃金田又問了一句廢話,是因為他實在想不透,完全不能理解。
  
  「……你問我為什麼……咯咯咯……」彩華怒極反笑,就像是聽見人世間最愚笨的笑話一般,「這狐狸精那天在公園裡做了什麼,你以為我不知道?」
  
  黃金田回想起公園裡,刀疤男抓狂的驚險一夜。
  
  「原來,那時候妳在……」
  
  「不然我怎麼會知道,這隻狐狸精的所做所為!」
  
  彩華冷冷一指蜷曲在牆腳發抖的優兔,黃金田宿舍裡僅有的兩扇窗應聲爆裂,玻璃碎了一地。隨著玻璃的破碎聲,彩華赤紅著雙眼,滿頭白髮懸浮而起,漸漸變得銀亮、變得硬直,就像無數根銀針。
  
  「白髮,銀針……這下糟了……」
  
  小白搜刮起腦海裡的記憶後,趕緊咬著天動的衣袖,意示他快走:「萬塚大全有記載,這魂變能力名為心靈戒律,可以不知不覺地控制人鬼心靈呀。」
  
  「妳到底做了什麼?」黃金田想問,但是不奢望能有答案。
  
  「別待在這了,你有沒有聽到!」小白想叼起天動後領,但徒勞無功,「你想想看,人生短短幾十年,卻會在不經意間,遵守這鬼對你指定的任何規範,一輩子都成了玩物,這是多麼嚇人的事?」
  
  天動恍若未聞,一動不動,就像是變成了一棵植物。
  
  「別喊了,我給他的戒律是『不准思考』,以免礙事……」彩華優雅地拔起一根髮絲,「今天……我要讓所有人都乖乖聽話。」
  
  看清了彩華的真面目,又想起這段同宿的時光,只見黃金田面如死灰,艱澀開口再問:「為什麼要傷害這麼多人?為什麼不直接把針插在我頭上?命令我不准喜歡其他人。」
  
  彩華冷酷不語……因為她心知肚明,被控制的愛情絕對不算愛情,不過這個淺白易懂的答案,因為這場意外變得整個扭轉,原本不想用,但現在已經是不得不用。
  
  小白用了畢生所學,解厄咒、藥師法、救苦訣等等……但對於彩華的心靈戒律完全沒有任何作用。
  
  小白淚眼汪汪,只因她深知魂變能力的厲害,所以更是絕望,和天動生活在一起的點點滴滴變成了畫面,一張一張的播放,居然比流浪整整四年多的時間還要多,廢了半身修為,浪費了參悟的機運,難道到頭來……只為了這種結果?
  
  「我不答應,絕不!」
  
  小白一吼,跳進那袋天動為自己準備的衣服裡。
  
  小小五坪大的客廳,轉瞬之間充斥著濃稠的白煙,小白再次解除封印、化為人身,化為一名身穿一襲白裝、不食人間煙火的少女、化為只想救回天動的強大修者。
  
  「天真!」彩華髮絲一甩,上面布滿戒律的針,噴向礙事之人。
  
  彎起尚未蛻去的貓耳,小白一轉身,如貓般靈巧,遊走在牆上、天花板上,完全無視牛頓發現的地心引力,試圖找到一撲就能結束戰鬥的機會。
  
  狹小的空間,小白和彩華都刻意避開黃金田的路徑,黃金田亦步亦趨,短短的幾步路走了五分鐘,才終於成功拖著天動、牽著優兔躲到了房間避難。
  
  黃金田一離開客廳,彩華和小白便再無任何顧慮,放開手腳使盡全力。
  
  一拍黃金田吃飯用的木製圓桌,圓桌騰空翻起轉了幾圈,彩華順勢一撫,圓桌便朝著小白暴衝而去。
  
  小白沒有選擇硬擋,而是一溜煙躲開,任由圓桌撞上牆壁碎成幾塊。
  
  空氣中盡是牆灰,但仍掩不住小白五指散出的強烈光華。
  
  感覺到危險,彩華本能性以一頭長髮阻擋,但是小白將五指流露的靈力,約束為極致細小的「點」,成為殺傷力十足的招式,五點猛地移向畫出白線,那高速的爪之軌跡,硬生生左轉了九十度,右轉九十度,再右轉九十度,拐過一廉白髮,傷在彩華的靈魂之上。
  
  彩華吃痛,收起了髮絲,停下一切攻勢。
  
  而另一邊也好不到哪裡去,小白只不過使用了「五指光跡」不到一分鐘,就彷彿已經耗盡了全身靈力,氣喘吁吁。
  
  「我只要妳、只要妳解開天動身上的戒律……」
  
  「不給。」彩華不允許自己的計畫中再出現任何意外。
  
  地上一根含有「不准使用靈力」的銀髮一直延伸,以肉眼根本無法看見的速度繞到小白後頭,無聲無息。
  
  「妳做的壞事已經被黃頭髮的傢伙知道了,事到如今應該是趕緊彌補、取得原諒,而不是控制著天動,然後跟我打架吧?」
  
  小白仔細分析起這場架的荒謬之處,不過已經打定主意的女人卻根本不在乎。
  
  「多說何用?」彩華微微扭動了頭。
  
  赫然,小白心頭一跳,發現了不尋常的徵兆,勉強低下頭,埋伏已久的銀針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刺空。
  
  「原來如此……妳就是這樣偷襲天動!」小白大怒,捲起尾巴,雙手交錯,低喝:「十指光痕。」
  
  左右手,十條璀璨白線,應運而生。
  
  既然和平的勸說失敗,那便只剩下用武力解決的途徑。
  
  惡鬥再起!

  三坪大小的房間裡。
  
  黃金田抱著害怕到說不出話來的優兔,手忙腳亂地找到IPhone,撥打了緊急聯絡專線,冥婚交友中心行天宮分處。
  
  「小子,幹嘛?」月婆在電話的另一端,緩緩道。
  
  「我這裡出大事了,快救命啊!」
  
  大驚小怪向來是黃金田的專利,月婆這次早就學乖,愛理不理地問了一句:「什麼事?」
  
  「這裡有一個嚇傻的女孩、一個全身不能動彈的男人、一隻會變成人的貓、一位兩眼血紅的女鬼,更恐怖的是貓和女鬼正在我家客廳大打出手,妳看這樣算不算大事!」
  
  「唉……我聯絡一下燕歸,聽說南部的分處也出了事。」月婆口氣很是凝重,看來冥婚交友中心的內部也是亂成一團。
  
  「快來吧,不然就要死人啦!」
  
  最後哀嚎了一句,黃金田匆匆掛掉電話,打消了想要惡作劇的念頭,小心翼翼地將天動平躺放穩,再說了快二十個謊言來安撫驚慌失措的優兔,之後將耳朵靠在牆上,直到客廳再無打鬥聲響,才悄悄地打開房門向外看去,確定毫無動靜。
  
  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,黃金田如履薄冰般地走了出去,一片如第二次世界大戰重演的現場讓他看傻了眼,原本的正妹貓耳娘已經變成普通白貓暈倒在一件白衣上,而彩華則是滿身狼狽、披頭散髮,閉目打坐著,靈魂的顏色已經淡了許多。
  
  對黃金田而言還來不及生氣、還來不及破口大罵,彩華就已經是一副虛弱不堪、滿臉悔恨的樣子,讓原本就豆腐心的他根本不願意再多批評什麼。
  
  「妳還好嗎?」
  
  彩華沒有睜眼,只是微微點頭。
  
  黃金田環視了一眼戰場,覺得自己非常無辜之外,還覺得有點不合理……
  
  「原來在頂樓,害我爬樓梯爬到滿身熱汗。」
  
  如鐘鳴之聲,撼動整棟公寓,黃金田的腳步險些不穩,當真是駭人聽聞。
  
  「砰!」
  
 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家門捲曲成一團廢鐵,然後飛走。一個龐然大物踏進了客廳,原本就很小的地方此刻顯得更小,黃金田看著這位身材臃腫肥胖的巨大男人,肥王在他眼前根本只是小菜一碟。
  
  「禽派在這,好險不算白跑。」
  
  不速之客看了看小白、彩華,最後將視線停在黃金田身上:「永死會,衛公,你家好熱……」
  
  完全不知道,這位自稱衛公的胖子到底在說什麼。
  
  金田原本想伸出手說「師大,金田,你真的好胖」,但一瞥見他身上那件宛如帆布般大小的黑袍後,就什麼話都吐不出來,上次釣蝦場的遭遇,害他縫了十幾針,那這次呢……
  
  「熱死、熱死。」衛公拼命用手上沾滿血跡的金色扇子搧風,「今天就兩件事一起辦了,娘們想出來龜龜毛毛的計畫我原本就不喜歡,反正這隻貓殺我徒弟,所以我要殺她,還有我想要你,所以我要綁你。」
  
  殺貓已經很恐怖,鬧成這樣鄰居都沒有報警就更恐怖,但最恐怖的還是後面那句,讓黃金田全身竄起了不可用筆墨敘述的冷冽寒意,突然覺得自己的貞節將面臨十分嚴峻的考驗。
  
  彩華緩緩張開眼睛,雙眼依舊血紅,筆直地看著來意不善之人,原本散亂的如雪白髮,又慢慢歸回一束,再次被賦予生命。
  
  「雖然掌舵說任妳自由,但是你不繫黑袍也罷,一點生為永死會之鬼的覺悟都沒也罷,現在妳還要阻止永死大願,不顧掌舵再造之恩,我便可以毀妳。」衛公金扇一闔,散出身為永死四魄的撼人靈力。
  
  「誰都不准,在這、在這帶走任何東西……」彩華吃力開口,說出毫無威脅力的恫嚇。

  「該死的愚婦,動起手來我又要滿身大汗了……」衛公金扇一開,張手一斜,彩華原本打坐吐息之處就已經只剩一道裂痕,水泥石灰噴濺得到處都是,令人睜不開眼。
  
  「但是不殺妳,又顯永死會無人吶!」
  
  向後一撞,彩華如棉絮般飄出,衛公早就識破她的偷襲手法,這飽含靈力的衝擊,更顯兩人差距。
  
  黃金田身為男子漢,實在沒有道理袖手旁觀,但這尊胖子隨隨便便就能把堅固的水泥牆打爆,道玄界的世界已經不是平凡的黃金田單憑勇氣就可以插手,只能任由一台人肉重機具在家裡破壞。
  
  正驚嘆眼前爆破場景比好萊塢電影還要真實的時候,一隻碗公般的大手從煙硝中伸出抓住黃金田的領口,看來就像抓起小雞一般容易。
  
  「金田!」
  
  彩華癱坐在牆角邊尖聲大叫,但是她已經無能為力。
  
  小白滾到了半塌的木椅之下後醒了過來,更難以置信眼前的畫面。
  
  「再不來,這次就真的穩死了。」黃金田幽幽道。
  
  石粉瀰漫在空氣之中,一段熟悉的語氣傳來。
  
  「因為你就是想把我給累死……」
  
  「燕歸,我好想妳……」黃金田眼角噙淚。
  
  滿室灰煙逐漸散去,出現的果然是熟悉的武士刀、熟悉的女高中生,但是前所未見的狼狽……原本俐落簡潔的短髮現在缺了一角,貼身的景美女中制服更是破破爛爛,看來是剛剛經歷過一場惡鬥。
  
  終末出鋒,伴隨冷冽酷寒,燕歸一刀抵在衛公喉間,行圍魏救趙之計。
  
  「好涼快,這把刀真好使!」
  
  衛公一臉享受,卻還是不得不慢慢鬆開抓住黃金田的巨掌。
  
  「我去南部出差整整七天,一回來你就給我捅出這種婁子……」
  
  燕歸很疲憊,不過已經來不及抱怨。
  
  衛公左手金扇在背後遞給右手,轉瞬之間,大開大闔,銳利的扇緣斬出三道金芒,力求一擊斃殺來自冥婚交友中心的高手。
  
  「……」
  
  面對突如其來的攻勢,燕歸持刀立在胸前,叮叮叮三聲脆響,擦出些微火光。終末發出哀鳴,刀身從被擊中的三點開始渡上一層金箔,室內的溫度頓時回升幾度,象徵終末的威能逐漸被封印起來。
  
  「沒那把刀,妳也只不過是連觸機通都不會的小鬼罷了。」衛公嘲諷,手上金扇再開。
  
  燕歸從未看過這種武器,現在硬碰不得,只能以高速的身法躲避,直到找出空隙,或者是發現破解金箔的方法。
  
  癱在牆角的彩華,眼看著不知道哪裡來的高中少女,不斷圍繞著胖子遊走,不過她心知肚明,時間一久必輸無疑。
  
  彩華勉強提起一點早就耗盡的靈力,維持兩眼皆紅的魂變狀態,從鬢邊拔起一根銀絲化成針緊握在手,心底下定了一個決心。
  
  果不其然,一身慘叫後,燕歸已經橫空飛出,雙手都沾了食靈金箔,表情很是痛苦。
  
  黃金田焦急地想在腦子裡搜刮出一點可能,但在道玄界的世界裡,只不過是一般人的他,又能想出什麼方法?
  
  一抹倩影在絕望之際躍起,彩華手持銀針以飛蛾撲火之姿飛向衛公,衛公不可能讓她得逞,左手一根食指加一根中指,輕鬆夾住含有戒律的針,右手金扇一闔一進,刺進了彩華的靈魂之中。
  
  「何苦找死?」衛公輕蔑問道。
  
  「為了拉你作伴!」
  
  已經忘了足以讓她魂滅的疼痛,彩華用偷襲小白的方式,在衛公後腦杓旁伸出一根從她頭上延伸出來的銀髮。
  
  她為了成功,不惜以身當餌!
  
  如同洩了氣的氣球,衛公瞪大雙眼,兩手一鬆,嘴裡的一句「臭……」還沒罵完,彩華手上的銀針再度刺出,衛公立即連嘴都無法合攏,變成一尊龐大的石雕。
  
  倒在地上,彩華已經精疲力盡,靈魂的顏色淡到接近透明,是到了分離的時候……
  
  黃金田上前想抱住她,但可惜徒勞無功。
  
  「離開、離開之前,聽我、聽我說幾句……好嗎?」
  
  黃金田點著頭,答應她此生最後的請求,輕輕靠在身邊,彩華嘴唇翕動,說了一會話,黃金田只是不斷用力點頭,好掩飾自己快哭出來的表情。
  
  「該走了……你們快、快走……」
  
  黃金田看了燕歸、小白,想起房間內還有天動、優兔,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想走,放彩華獨自一人面對最終魂歸何處的徬徨。
  
  「心靈戒律……會、會在我死、我死後解除……我真的、真的撐不了……多久了……」
  
  「……留下妳一個人,真的、不怕?」
  
  黃金田兩腳沉重到無法移動。
  
  彩華彷彿用盡全力的點點頭。
  
  「雖然我、我不喜歡、不喜歡和你吵架……但是,要我、要我選一個終生吵架的對象……我想、我還是會選你……」
  
  「好……」黃金田擦擦眼淚,「如果還有下輩子,我陪妳吵。」
  
  彩華發出微笑,如一座冰山融解、崩毀,然後……原來裡面埋藏著一朵紅花!
    
  黃金田就這樣走了,背著天動,拉著優兔,肩膀上還掛著一隻滿是淚水,久久不能自己的白貓。
  
  沒有如台灣八點檔上演一齣滿是淚水哭喊的生離死別,就只是簡簡單單的離開了,某些回憶會永遠藏在心裡,遠比聲嘶力竭來的深刻。
  
  燕歸因是靈魂之身,黃金田無法幫她,只能自己吃力的拄著武士刀離開,但她一改原本喜歡罵人的脾氣,臉上不帶任何表情,一句抱怨的話都沒有說,逕自回到行天宮分處修養。
  
  今天,是黃金田到死為止,最後一次看見彩華。
  
  而整間報銷的宿舍,再也沒有住進過任何房客。
  
  坐在前往醫院的計程車上。
  
  原本僵硬如一棵樹的天動突然恢復正常,黃金田沒有欣喜,只是在心裡想起彩華,說不出任何隻字片語,小白身為一隻感情豐富的貓也是頻頻用前腳拭淚。天動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,但他沒追問,選擇陪伴他們一起沉浸在某種悲傷之中。
  
  醫院到了,黃金田陪優兔下車,一走進病房就聽到醫生嘖嘖稱奇之聲,原本受戒律之苦的夫妻果然恢復如初,潘家三口相擁在一起,彷彿經歷一場感人肺腑的久別重逢,但黃金田無法感同身受,他只是代替彩華不斷道歉、不斷道歉,直到心裡好過一點。
  
  時間,治癒能力最強的特效藥,所有事情看來都到了一個段落,黃金田開始過著雲淡風輕的日子,但他始終無法真正釋懷,常常想起了彩華最後對他所說的話。
  
  「我不是壞人……所有人都可以覺得我是,但唯獨你不行……當時,我傷心欲絕,克制不了自己,好險遇到一位高人幫忙……渡過此難,也領悟了心靈戒律……但是我、我沒有……做過壞事,我沒有……
  
  「我對肥王下的戒律是『不准白住』、對你朋友下的是『不准思考』……對狐狸精下的是『不准當第三者』……對衛公第一針是、是『不准使用靈力』、第二針是『不准動』……你看、你看……我是不是沒做過、做過壞事呢……」
  
  黃金田當時沒有提起,彩華對優兔爸媽下的戒律。不管那個戒律為何,是對是錯,在那個情況下早就沒有任何意義。
  
  「戒律不能重複……等我魂消魄滅,你朋友自然就能動了……最後要相信,我絕對不會害你……千萬記得這句話,然後快走!」
  
  有些感激,彩華擁有這種能力卻從來沒有控制過他。
  
  但黃金田卻不知道,為什麼他這輩子再也沒看過任何謎片……
  
  又回到開始上學的日子,黃金田死賴在天動的宿舍裡不肯走,再加上小白,過起兩人一貓的同居生活,至此之後……
  
  快快樂樂、無憂無慮,如童話般王子與公主的幸福大結局!
  
  《全劇終》
  
  □□□
  
  「怎麼可能?」黃金田對著手機咆哮。
  
  「你之前住的宿舍一共造就了七條冤魂,雖然新聞上是說瓦斯氣爆,但你覺得真的和你一點都沒有關係?」月婆淡淡道:「時間拖得越久,死的人越多,千萬不要執迷不悟,相個親對你也沒什麼損失。」
  
  「可是我真的還是、還是很喜歡我前女友耶……再騙她,她永遠也不會原諒我吧?」
  
  「小子……」月婆無奈道:「誰跟你說冥婚是一夫一妻制?全台灣那麼多人娶鬼為妻,但生活上還是有活人老婆吶。」
  
  「真的?」黃金田小心翼翼問道。
  
  「真的!」月婆斬釘截鐵回應,接著問道。
  
  「你自己想想,身邊有女鬼陪伴的時候,周遭是不是少了許多意外?」
  
  「嗯嗯。」黃金田想了想,的確如此,連最常遇到的車禍都沒見過。
  
  「而且你年輕,又具有天眼、天耳之通,長得也算人模人樣,交友中心這裡很多女孩願意和你見一面……」月婆越來越有媒婆的架式,「如果不喜歡就算了,大不了我們再安排下一個,直到大家滿意為止。」
  
  「等等……我總覺得人模人樣這句話是在酸我耶……」黃金田突然感到懷疑。
  
  「年輕人不要跟老人計較。」月婆在電話裡顯得心情不壞,「那我這就去安排了。」
  
  也不等還在考慮之中的黃金田回答,電話就已經掛掉。
  
  「唉……」黃金田走在久違的師大校園內,嘴裡碎碎唸,「我是不是該娶個鬼老婆,一勞永逸呢?」
  
  上學時間,師大的學生們熙熙攘攘,路上比菜市場還熱鬧,黃金田背著潮包,裡面裝滿書和資料,畢竟已經太久沒來上課,要學習和要繳交的作業也比同儕多的更多。
  
  第一節課的鐘聲已經響起,黃金田加快了腳步,但是包裡的IPhone極不識相地突然響起,他只好邊走、邊低頭翻著自己的包包。
  
  冷不防,撞到了一位同學。
  
  黃金田終於找到深藏在背包裡的手機,趕緊抬頭陪笑道:「對不起、對不起,我不是故……」
  
  蓓兒愣住。
  
  手裡拿著一支粉紅色的手機,正靠在耳邊。
  
  黃金田傻住。
  
  手上的IPhone還在鳴叫外加劇烈的震動。
  
  分手到了現在,一對曾經的戀人第一次相遇,即使他們在心裡累積了能說上一百個小時的話。
  
  到了真的要開口的時候,卻說不出任何一個字……
  
  〈下集預告〉
  
  一個綁著雙馬尾的稚氣少女,年約十五歲,隻身一人在車水馬龍的台北市街頭到處亂走,手上拿著一張紙,眼睛對著路標似乎正在找路。
  
  她的身高大約只有一百四十公分左右,根本就被淹沒在人來人往的人海之中。即使踮起腳尖,她還是看不清楚方向,只能愁眉苦臉地說:「這台北,越來越像迷宮了。」
  
  路過的人群,沒有人注意到這個迷失在台北的少女,有點無助的她只好又看了看手上的地圖。
  
  「臺灣師範大學。」
  
  那是她的目的地……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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